一袭青衫推门走出,卷起袖子,把站在最前方的人挨个儿瞅了一遍。
院子里边儿,漓潇有些生气,已经想提剑去砍人了。
你们这些个吃饱了没事干的,不去杀妖,跑这儿来找他的麻烦?你们配吗?
外面巷子,从头到尾至少站了百十号人,大多数其实是看热闹,只有最前头几个,像是真想出手。
刘清就纳了闷儿了,一个个耳朵长在脚背怎的?不晓得自己在西南前线打碎了个妖族天骄,怎么还来挑衅?
乔阿桥缓缓走来,其实也没太在意一旁人,看着刘清,心中却是说了句,“以后再跟你喝酒我就不姓乔!”
拍了拍刘清肩头,乔阿桥笑道:“给兄弟个面子,下手轻一些。”
话音刚落,聚拢在巷子里的年轻人嘘声一片,前方有个黑衣男子,更是嗤笑道:“你乔阿桥还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天下渡的年轻人,就那么不如人?”
乔阿桥都懒得搭理他,还是言袖淡然一句:“不是天下渡的年轻人不如人,是你不如人。”
陈船点了点头,“赞同。”
院子里的漓潇冷声道:“打不打?打就快些,吵死了。”
刘清只得挠了挠头,朝着就在门口,站在最前方的两男一女说道:“打不打,打就快些。”
乔阿桥传音道:“中间背剑的那个,剑修,叫宋巍,不到五十,元婴境界,本命剑是啥神通我就不说了。左侧的女子,叫岳悦,也是剑修,不到五十。右侧那个白衣男子,年纪最大,已经五十好几了,叫陈椟,神桥武夫,不太多见。”
本命剑当然不能说,只不过是觉得刘清值得交往而已,又不能真的胳膊肘往外拐,毕竟自己也是天下渡人。
刘清笑了笑,直接掠过两个元婴剑修,转头看向白衣男子,笑道:“神桥武夫?”
那男子笑着看来,“归元武夫?”
两位武夫,一个五境开山河,一个六境搭神桥。
一入六境,其实已经算是拳法大成,升堂入室了。毕竟后面就只有天门、清微、真武,这三境了。
这也是刘清学武一来,头一次碰到神桥武夫,所以有些战意沸腾。
那宋巍开口道:“估摸着得有两三个月时间,南边没有什么大战事,我们也确实挺闲的,所以来领教你这位天才的本领。”
岳悦接起话头儿,笑道:“两个月时间,我们三人各与你打一场,时间由你定如何?免得说我们车轮战欺负你们。”
那位神桥武夫,也是一脸战意。
刘清以心声询问道:“阿桥,这个陈椟应该是杀力最高吧?怎的不是领头人?”
乔阿桥被个阿桥差点噎住,没好气道:“陈椟与人捉对厮杀,确实杀力要稳高于元婴剑修,不过他们几人的小山头,向来是宋巍说了算的。”
刘清点点头,笑着开口:“就在巷子里打?”
宋巍随口道:“你要是不怕输了丢人,可以去街上打。”
刘清咧嘴一笑,指着宋巍,轻声道:“那就走吧,你先来。”
漓潇瞬身出来,与刘清并肩,斜眼看向那几人,轻声道:“那就走,早去早回。”
言袖好像从骨子里惧怕漓潇,一见女子走出来,当即退后,离得远点儿才是。
乔阿桥已经在一旁,说着小赌怡情的话,开始坐庄xià • zhù了。
巷子口那一截院墙,黄衣小姑娘依旧趴在墙头,一脸笑意,开心的不不得了,好久好久没见着这么些人了。
他看着刘清从墙边走过,使劲儿伸长脖子,喊道:“刘清刘清,晚上我还去吃饭,吃你一顿饭,就欠你一头妖,怎么样?”
刘清笑道:“一粒米一头妖,你算算去,昨个儿你欠了我多少?”
小丫头皱起眉头,脑子里盘算了一番昨个吃得饭,那米粒儿就跟头发似的,咋个数清嘛?
于是苦兮兮看向刘清,嘟嘴道:“你都是大高手老前辈了,怎么就这么跟我较真?米粒我哪儿数的清楚啊?”
刘清摇了摇头,“那不行,杀妖一事,要记在账上的。”
小姑娘只得双臂环胸,说晓得了晓得了,你打架别输就行了。
怪烦人的嘞!等我长大了,肯定会去杀妖,妖长了腿会跑,天下渡又没长腿,跑不了,急个锤子。
漓潇静静跟在刘清背后,两人算是第二次一起走这条街,上次就是有几个管不着眼睛的蹲在这里吹口哨,当然也都已经挨了打。
今个儿就惹恼多了,大清早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人,桥头酒铺的板凳估计都给人搬出来干净了,全坐在两侧,准备看戏。
今日过来,漓潇背剑站在刘清身旁,再无人敢对这个一身绿衣的女子,露出半点儿轻浮神色。
毕竟一路往南,一剑宰一个元婴妖族,可是不多见。
宋巍缓缓走来,淡然道:“不是欺负你这个外乡人,只是觉得一个能宰妖族天骄的角色,有资格能与我们切磋。”
其实宋巍暗中传音道:“刘景舟与何雅茹的儿子,当的起宋巍问剑。”
刘清已经缓步上前,勾了勾手,示意让宋巍出手过来。
后边儿的乔阿桥嗤笑道:“姓宋的,就是脸皮太薄,想要帮人,还绕这么个大湾儿。”
言袖沉声道:“可输了,也很丢人啊!”
乔阿桥摇摇头,随口道:“宋巍会全力出剑,谁输谁赢,我可看不出,只知道两人明面上都不会留手,因为这是起码的尊重。”
陈船点了点头,“赞同。”
乔阿桥气笑道:“陈赞同,你押谁?”
这姓陈的家伙,从小到大就是话不多,喜欢的就在后面加上赞同二字,不喜欢的,则是看着不说话。
天下渡几乎天天都有这种聚众斗殴,互相问剑什么的,所以并不稀奇。只不过这处闹市,人极多,两人在这儿打架,还是有些惹眼。
街道两侧,屋顶墙头蹲满了人,各式各样的都有。
按乔阿桥所说,天下渡里,年轻修士有三个小山头儿。自己这个,最为没规矩,他乔阿桥自然是老大。还有就是这宋巍领衔的一众年轻人,行事中规中矩。另外一个小山头,他乔阿桥都不得不承认,是最为天才,杀力最高的一伙儿,领头人是不到四十岁的元婴,叫陆道亭,不是剑修,却有一把杀力极大的仙剑,且一身雷法霸道无比,反正乔阿桥自认为不是对手,
刘清抱拳道:“胜神洲刘清。”
宋巍见刘清不拔剑,自己便也没拔剑,抱拳回礼,“天下渡,宋巍。”
刘清以心声与漓潇说道:“帮忙盯着,就看这在场众人,谁有古怪。”
漓潇差点翻起白眼,以心声没好气道:“八十岁的老太太一般,操碎了心。”
刘清尴尬一笑,双腿微屈,一个暴蹿冲宋巍而去,一开始就是重拳。
青衫离地,两脚却将那青石地砖踩裂数块儿,一时间尘土飞扬,那些个端着马扎坐在外头看热闹的,传来一片骂娘声音。
前方白衣未曾提剑,而是双手掐诀,一道道绚烂术法往刘清打去,不求伤人,只让他不能近身便是。
有几个大修士凭空出现,瞪着眼抢来马扎,坐在人群中,随手拍散那些被刘清让开的术法神通。
来了三个炼虚,两个登楼。
眼看刘清就要近身,宋巍再不托大,直接拔出背后佩剑,斩出两道剑气。
刘清嘿嘿一笑,以跌架拳猛轰过去,两道剑气皆碎。
桥头铺子前方,有个头箍白巾,满脸胡茬的汉子,淡然开口:“胜神洲来的小子,力气太大,拳意刚猛至极,或许宋巍的剑,都赶不上他的拳头硬。想要赢他,就得以柔克刚。”
一旁有个腰间挎剑、草鞋短裤,嘴里叼了一根茅草的中年人,轻声笑道:“宋巍这小子可是小军师,打架他不擅长,用计策坑人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戴孝来此的汉子,像是指点宋巍如何克制刘清的拳意。
短裤草鞋的汉子,却像是在提醒刘清,别光顾着打人,却中了人家圈套。
这两个常年出没于中部战场的汉子,一个是外乡人,一个是本地人。
刘清与宋巍更像是互相试探,打的有来有回,却是谁也没受伤。
宋巍猛地后撤,笑问道:“背剑又不用剑,当摆设么?”
刘清嘿嘿一笑,冷不丁甩出神行符,一拳照着宋巍脑门砸去,后者微微侧身,躲过一拳,右手挽了个剑花削向刘清脖子,两人互踹一脚,刘清才退后几丈罢了,可宋巍却是急退数十丈,划烂了百十块儿青石地砖。
一袭青衫立定后便瞬身往前,一拳砸向尘土之中,可那其中并无宋巍身影。
猛地侧过身子,一柄无声无息的飞剑瞬间在刘清耳畔擦过,右侧脸颊被划出一道细小伤口,血水微微往外渗出。
方才不是躲不过,而是明明已经知道飞剑袭来,身体却跟不上心中所想,感觉像是被人硬生生压境一般。
转身看去时,宋巍一袭白衣,飘飘然站立半空中,对着刘清以心声说道:“我这本命剑,神通极其鸡肋,就是能压低武夫一境,正巧让你碰上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个神桥武夫,真不一定打得过宋巍。眼前这个白衣男子,本命剑自带的神通,便是天生压制武夫。
试探这么久,不过是寻个机会,让本命剑出窍,压制刘清的境界。
乔阿桥以手扶额,叹息道:“完了完了,这下子刘兄弟要输。”
言袖白眼道:“你怕啥?你不是坐庄押了宋巍赢么?”
陈船冷不丁说道:“我押了刘清。”
酒铺前面,两个登楼修士各占个马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可就在宋巍祭出本命剑之时,两人齐声叹息,“宋巍要输啊!”
鱼娇娇不知何时来了,站在漓潇身后,轻声说道:“刘公子不会输吧?”
漓潇并未言语,只是死死盯着被困在本命剑神通之下的刘清,以心声道:“有一个,剩余的瞧不太出来。”
刘清微微一笑,“知道了。”
刚刚震碎一身符箓,宋巍提剑已至,以元婴境界对战被压制到山河境的刘清。
穿草鞋的修士眨了眨眼睛,“好家伙!这胜神洲来的小子,相当于背着一座大山在跟宋巍打架啊。”
戴孝修士叹气道:“三年之内的两次那么大动静的破境,我估计都是这小子。”
宋巍摇头道:“再不拔剑,就真的要输了。”
的确,以山河境对战天才元婴,还是个剑修,有些吃力。更何况宋巍这剑的本命神通,几乎就是无解,只能等时限过去。
刘清笑了笑,伸手抽出青白,笑道:“那便如你所愿。”
两位登楼修士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刘清一剑斩去,青白之能,瞬间便破开宋巍的本命剑,只不过剑气及时止住,并未伤及宋巍。
宋巍气笑道:“你到底是不是剑修?”
刘清收回青白,笑着抱拳转了一圈儿,好像是答谢众人观礼似的。
实则是在寻找漓潇方才说的那个人。
随意扫过那人之时,偷偷开了神眼观瞧,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对,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啊!
漓潇以心声道:“不要用神眼,就做寻常观瞧。”
刘清收回神眼,再去看那人时,不知为何,就想起一句,“吾心本善,奈何世浊。”
暗自记下这个男子,刘清看向那岳悦,笑问道:“咱俩也打一架?”
岳悦翻起白眼,没好气道:“别欺负人啊!”
其实方才就在与走去酒铺的宋巍以心声交谈。
“有一个,不敢确定,也没法儿确定,不过我敢肯定,咱俩打架的事情,不出三天,就会人尽皆知。”
宋巍则是说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刘清以心声笑道:“确定。”
那个神桥武夫自行走出,看向刘清,乐呵呵说道:“我知道你想跟我打,我也想跟你打,不过今日就算了,什么时候打,你挑时候。”
刘清点了点头,笑道:“好的。”
乔阿桥跟言袖早就不见踪影,估摸着是偷偷分账去了,就留下一个陈船还在此地。
刘清颇有些恶趣味的问道:“陈兄以为如何?”
陈船咧嘴一笑:“赞同。”
果然是个陈赞同。
桃林那处,草鞋汉子孤身前来,瞥了一眼独臂老者,一脸嫌弃道:“老头儿,胳膊都没了,就别学人家泡茶。”
赵长生也不恼,一看就是被打趣惯了。
邋遢汉子再次开口道:“真就由着他们几个年轻人胡闹?你管都不管?”
赵长生摇了摇头,淡然道:“就看多大的鱼上钩儿了,小鱼儿,我自然不会搭理。”
邋遢汉子哦了一声,一道剑光便消失不见。
午时前后,刘清与漓潇齐身返回小巷子,可不比早晨,现在的小巷子,可冷清多了。
黄衣小丫头依旧趴在墙头,见着刘清与漓潇走来,高兴的直摆手,一句“打赢了没有”,喘口气时间就能说不下二十遍。
刘清只是摆摆手,说当然赢了,晚上要是蹭饭,就早点儿来。
回去宅子,刘清这才卸下一身防备,以青白划出一道剑气屏障,同时祭出道门,用以遮掩天机。
漓潇这才开口道:“你跟那宋巍头一次见面,就已经要联手?可你以什么为诱饵呢?”
再天才的年轻修士,都极难引来合道三境亲自围杀,因为不是资质好,就能杀力高。活不过百岁的所谓天才,比比皆是。
所以由打一开始,刘清就没想过以自己为诱饵去吸引什么人。在战场上几次开神眼,露出神灵气息,其实是一早就打算好的。
与宋巍一番心声交谈之后,一拍即合。
封神一事,妖族万年来执念就没削减半分,只不过修建封神台一事,却不是妖族如今所跻身的须弥山碎片可以做成的。
所以妖族其实就是想抢夺地盘,搭建封神台,与小浊天那老梆子想法差不多。
刘清笑着说:“我就是觉得,既然来都来了,不做些什么,有些对不住这日月高悬,天下清明。”
说着咧嘴一笑,“那个叫泫夔的家伙你注意到了没有?我觉得我定会与他再见,交手,分出个生死。”
漓潇摇了摇头,就这么看着刘清,不说话。
其实心中有一句,“我光顾着看某人,哪儿有闲心管别人去?”
……
天下渡南边儿的城池不大,却也有将近方圆五十里。
大致分作三个区域,一是本土修士祖宅所在与那些可租出去的宅子,这也是最热闹的地方。其二便是占了近小一半儿,由四大部洲领衔,九洲共处的地方。
几乎所有山头儿,只要到过天下渡,砸锅卖铁也要弄个住处。
不过如今就难了,刘清听说,现在要是想在天下渡购置宅子,不光得有钱,还得战功足够多。
总而言之,光有钱不行,光有战功也不行,就得两者俱全,才能买下宅院。
还有一小块儿地方,就是那些个散修所在,上战场杀妖,挣钱,活着。
刘清曾听人说过,人世间最喜不过一个活着,最悲也不过活着二字。
一场瞧着声势浩大,其实对战二人都没伤筋动骨的打斗,将这个前不久才来天下渡的年轻人,推上了风口浪尖。就那些桥头铺子里,嘴没把门儿的,说的最多。
战事就没停歇过,但有规模的战事,估计两三个月内都不会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