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风细。
算是在胜神洲中部的清漓山,入夜之后自然微凉。
顶不能喝酒的韩济源头一个栽倒,接下来是谢落落,反正男的多半都爬到了桌子下边儿,唯独刘清这个拿酒当水的家伙还能站着,说自个儿去吹吹风。
好像清漓山上梨花开,刘清这个当山主的就没见过,如今二月初,枝上仅有花蕾而已。若是能赶在四月自小浊天返回,倒是能瞧见满山白花落。
手里提着酒壶,走着走着,就往大渺山去了。
刘清背上箱笼,缓步走入山中,去了曾经蹭过一顿饭的小院儿。
夜已深,山中要比外边冷的多,刘清走去那处院子,伸手摇了摇篱笆门。
有个披着棉衣的中年汉子,缓步走出,先是老远瞧了瞧,然后出声问道:“哪儿来的人?好人还是歹人?”
刘清答道:“老大哥,我是路过的书生,饿极了想讨一碗热水喝。”
中年人有些怕,思前想后,或许是觉得世上还是好人要多一些的,于是喊道:“那你推开篱笆门进来吧,我去给你坐水。”
刘清连声答应,笑呵呵的,推开门就进去了。
中年汉子没打算点灯,刘清便也没要求什么,只跟着中年人去了灶房,坐着小板凳,伸手烤火。
十几年过去了,只一个匆匆一面的读书人,中年人哪儿还记得?只是好心取出来几个馍靠在火盆边儿上。
火光昏暗,却也难掩中年汉子已经泛白的头发。
刘清烤着火,轻声道:“这村子就剩下老哥这一户人家了吗?”
中年人点点头,无奈道:“十几年前,官府给我们盖了房子,让我们搬去山那边儿的镇子,大多数人都搬走了。老话说的话,由奢入简难,许是过了几天好日子,那些人就忘本了,死活不愿回来。我也是儿女搬去了长夏道,老伴儿前些年染了风寒走了后,我一个人住在镇子里无聊,所以搬到这儿了。”
刘清记得,当年这个老大哥嫌弃自家媳妇儿短识,有了好日子就忘了自个儿根在哪儿。没想到区区十几年而已,人就没了。
刘清轻声道:“那老哥怎么不跟着孩子们去城里住?”
中年人摇了摇头,笑道:“人老了,去了也是拖累,去做什么?再说了,哪儿有老子腆着脸去找儿子的道理。”
两人聊了许多闲话,吃完了两个馍,刘清便不顾阻拦,走了。
走了许久,老远瞧见山巅一处亮光,刘清想来想去还是没去,收回箱笼,背起青白,打算返回清漓山里了。
结果一道生意传来,“臭小子,来了又不来,让我请你吗?”
刘清讪笑一声,转头对着一个身穿二品文官服的老人说道:“这不是怕让袁爷爷难做吗?”
老山神瞧着白衣剑客,叹息一声,无奈道:“我始终觉得,一个调皮捣蛋,偷我衙门口石狮子卖了换糖吃的家伙,能成现在这模样。不用避讳,陛下特意传信过来,说让我不必如此,当了神灵不一定就要隔绝人情,更何况现在还名不正言不顺,还得你刘山主封神之后,我才是正儿八经山神。”
袁明书挥了挥手,凭空长出来两个木桩子,袁明书率先落座。
一地山神,算是一地长官了,大多地方山神是要官位高过水神的,不过江水河水这两条就不一样了。
只要在小南岳辖下,袁明书是可以了点化一些存在的,比如点化老木开灵智,点化未曾化形的精魅化形,不过却也只限于化形了。
一旦有了神位,山神手段其实也是不少的。不过现在的袁明书以及天下所有的预备神灵,都未曾正式受封,名不正言不顺,所以神通尚且不全。
刘清递去一壶酒,轻声道:“其实有时候不必太过注重那些所谓山水规矩,想喝酒了,去清漓山,保准儿会有最好的酒水给您。”
结果袁明书结果酒壶,直愣愣看向刘清,沉声问道:“是要走?怕回不来了?”
刘清苦笑一声,轻声道:“不瞒您说,我现在,有些踌躇。”
踌躇之于以我刘清之力,究竟能改变这个人世间多少。人间之大夜,我刘清要如何寻到那一轮大日,用以照亮天上人间?
袁明书笑道:“我记得扶舟县的小霸王,不是老挂在嘴上一句话,说什么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吗?怎的年龄大了,成了山主剑仙,反而蹑手蹑脚了?”
刘清苦笑道:“小时候再懂事,其实晓得个烦恼是个屁!最大的烦恼,无非是没饭吃。可长大后才会知道,其实那都不叫事儿。”
袁明书笑道:“你愁个屁!你晓得一座扶舟县,有多少人娶不到媳妇儿吗?是他们没人喜欢吗?不是的,是喜欢归喜欢,可是一旦成亲,生儿育女养老的,大多数人就担不起。更多的是,喜欢归喜欢,可男的房无半间,谁愿意嫁?你或许觉得那不算什么,可你刘清作为一个读书人,应该晓得,愁绪不分大小吧?”
现如今这世道,也不知怎么整的。年轻人娶媳妇儿,那都是爹妈掏钱娶的。年轻人倒是自个儿也想由自己出那一干费用,可惜,大多人成亲之时,十六七而已,哪儿来的本事去自给自足?
刘清点点头,笑道:“的确,愁绪不分大小,还是庸人自扰之。”
有些路上的坎儿,有本事迈过,那就不叫事儿。没本事迈过,那就只得是愁。
袁明书轻声道:“行了,有人来找你,快过去吧。”
刘清扭头看了看,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袁明书抱拳作别,最后化作一道剑光离去。
袁明书抚须笑道:“旁的愁个屁,这才是你该愁的。”
龙丘桃溪一身白衣,站在大莽山一处石崖边儿,刘清化作剑光落在其身旁。
“怎么啦?”
龙丘桃溪笑了笑,轻声道:“没事儿啊,就是好些年没见,这几天都没与你说话,想跟你聊聊而已。”
“聊什么?”
不是不想聊,朋友之间聊天儿又怎么啦?而是不能这样聊。
龙丘桃溪转过头笑了笑,轻声道:“放心,我跟潇潇打过招呼的。”
见刘清不语,龙丘桃溪只好开口道:“从小浊天返回,你要开宗立派,然后登上封神台敕封神灵,最后才去天下渡吗?”
刘清点点头,提到天下渡,总算有能说的了。
“这些年没怎么与颜敬辞传信,那边儿的事儿我不大清楚,徐桐木怎么样了?”
龙丘桃溪笑道:“很厉害了,不到三十岁的凝神修士,比我强的多。”
猛地转头,龙丘桃溪轻声道:“你是不是怕?”
刘清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是怕别的,我是怕带你们重返小浊天,会有什么意外。我自个儿的话,都不要紧的的。别人不晓得我着急返回小浊天是因为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龙丘桃溪点头道:“你是怕陈药公率先封神,或是有什么旁的举动,打乱潇潇父亲的计划吧?”
刘清轻声道:“这是其一,最重要的是,我们几个在小浊天都所得太多了,种瓜得瓜,我们得去了结因果。若不然等我们境界都上去了,说不好就是一个天大的隐患。”
龙丘桃溪咧嘴一笑,“无事,我陪着你。”
白衣女子猛地转头往刘清凑去,后者瞬间消失,一点儿踪影都没有了。
龙丘桃溪苦笑一声,取出来一壶酒。
清漓山上,漓潇与荞芸坐在一起喝酒,旁边还有姜璐与栾溪,还有朝云。
荞芸笑问道:“你就这么大方?”
漓潇摇头道:“我不大方,这事儿我怎么大方?可是刘清在很多艰难的时候,是桃溪照顾了他的心境,我若是连点儿说悄悄话的时候都不留给她,那也太不像话了。”
姜璐笑道:“咱们山主啊,有些事情就是一根筋,明明知道在哪儿拐弯儿,他就是不拐。”
漓潇提起酒壶,笑着说道:“谢谢你们了,以后清漓山还要你们多加照看。”
有个年轻人,背着剑,几乎就在自家院子里,却又不敢回家。
走来走去,忽然发现,怎么就在家中,却没有一处心安之地?
他干脆御剑拔高身形,到了云海极高处,坐在一朵白云之上,喝酒,看自家山头儿。
溪盉正送曹潋潋回家,这个曹姓小姑娘,只是不想当道人,若不然她就是继承秋思衣钵的人了。
杜亭声早就喝醉了,稀里糊涂的跟着紫珠返回了寸锦峰。然后这位小杜大人鼾声如雷,紫珠就躺在不远处的药草丛中,抬头看着天空。
钟灵儿与钟繇在收拾东西,清明将至,他们打算回去老家祭祖。
谢落落与韩济源还有陈岩、郑狱、乔恒、余衫、柴黄、路痴和尚这些个男的,聚在一起喝回笼酒呢。
刘清就纳闷儿了,你们这些个半点儿酒量都没有,喝个屁的的酒。
郑稻鸢则是跟着黄芽儿去了山下酒铺,因为郑稻鸢也想要一个剑穗儿。
风泉镇的酒仙庐,贠雪悠与自家儿子闺女,坐在一块儿聊闲天儿。
小黄花儿自然跟着黄椿与高柚儿回家了,这个小黄花儿,在清漓山上,也是个受宠的。
刘清将目光投去老蛟那边儿,这家伙捧着一个清漓山身铭牌爱不释手,自个儿非要跑去金萍渡口,说日后白蝶姑娘是渡口一把手,他蛟王神就是二把手。
福禄兄弟想去瞧瞧姜璐,却又不晓得怎么去找人家,毕竟人家没有了从前记忆了。两人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弟弟喜欢的人,两个哥哥以后将其保护好就行了。
好像清漓山人,都在各忙各的,不过他们都是清漓山人。清漓山人不多,但一个个都快以作为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