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神界后,阿尔文说的话仍时时回响在耳畔。
一粒不融于神界的种子被种下了,牢牢扎根在楚惊鸿的心间,它会慢慢长大,发芽,开花,直到最后结出一颗足以打破神界数纪年平衡的果实。
之后楚惊鸿经常支开旁人溜去人间,有时会在那里小住一段,再计算好时间踩着黄昏落下的点回来。
他自以为把事情做得隐秘,是万无一失,却不知道这一切都被撒拉弗看在眼里。
可出于私心,这位神界军队的统御者,神忠诚的第一守卫,并没有向神告密。
然而,哪怕有撒拉弗做掩护,神也看出了些端倪。
神开始怀疑,虽然人还是那个人,但冥冥之中祂总是觉得,与楚惊鸿之间开始有了距离,无形中有一种力量,正在把他们彼此推得越来越远。
近来一些时日,楚惊鸿总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连面对祂的询问也开始变得有些应付和敷衍。
祂的阿鸿在刻意疏远祂,神意识到这点,这使祂感到十分不愉。
一时,这种情绪无形间笼罩在整个神界上,无论是往来进出的诸神,巡察守卫的神卫,还是位低的神侍,无一不感到窒息和压抑。
行走在神界的人们如履薄冰,行事说话小心翼翼,心中惶惶猜测到底是谁惹恼了创世神,并祈祷这阵恐怖的神怒能够快点过去。
除了楚惊鸿。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或者说,眼下的快乐已经蒙蔽了他部分的感官。
此刻这人正乐呵呵,整个人洋溢着欢快,脚步闲散地从一处云层缝隙里偷溜回来。
他胸.前的衣襟鼓鼓囊囊的,不时还发出小幅度的动静,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踢踹一样。
楚惊鸿连忙兜住衣襟,在上面轻轻拍打了一下,又将衣领拉开一个弧度,垂眸一看,与一双左蓝右黄的鸳鸯眼对了个正着。
小东西见他看过来了,脚下踢得更欢,把楚惊鸿衣襟处弄得皱巴巴的。
“小点声,别被人给发现了呀。”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小东西的额头,鸳鸯眼舒服地眯起来,发出一声又娇又嗲的“喵呜”。
楚惊鸿弯起眼笑了。
这小东西是他从人间偷偷带上来的小奶猫,才几个月大,一身雪白的毛发,有着一双颜色各异的眼睛。
它刚见着楚惊鸿时就一边喵喵叫,一边在他脚边蹭来蹭去,见楚惊鸿要走,还用尾巴去勾他的脚踝阻拦他。
楚惊鸿被它的撒娇缠得没脾气,加上自己也喜欢小动物,心一横就抱着它回了神界。
眼下好不容易把小奶猫安抚好,楚惊鸿重新整理好衣领,变幻出一摞书籍,刚挡在胸前作掩护,一道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吓了他一跳。
“阿鸿。”
一股熟悉的淡淡冷香袭来,香味中带着与之不符的寒,刺得人骨头心都是疼的。
楚惊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几乎有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要跃出嗓子眼了。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他捏紧抱着书籍的手,把胸前的鼓.起挡得更加严实。
“下午好呀,神。”表现得泰然自若,跟平常一般无二。
一股与神界格格不入的气息掠过鼻间。
就像是一锅鲜美的汤里混入了一坨腐烂发臭的死老鼠。
神状似无意般将视线放在楚惊鸿胸前,好像透过那些厚重的书籍发现了什么秘辛。
后者立刻紧张起来,越是紧张,越是要保持微笑,以求蒙混过关。
好在神只看了短短数秒就挪开了,楚惊鸿顿时松了口气。
“去干什么了?”
明明与往日的相处模式一样,可现在这样的问话却引起了楚惊鸿的不满。
他觉得这样命令式的,带有浓重控制与窥探欲.望的问话,是极不尊重他的。
至少与他现在的那套自由dú • lì观点相悖。
楚惊鸿刚要启唇反驳,感知到胸前热乎乎毛茸茸的触感后,还是勉强压下了。
“最近在藏书馆看到了不少新书,很有意思,就看了一下午。临走前还捎上了几本准备这周看。”他编了个像样的理由,有模有样地将书举起来一点,示意给神看。
“不对。是别的。”
很快接过来的否定打得楚惊鸿一个措手不及,他尤愣了好几秒。
楚惊鸿抬眼看去。神半垂着眼眸,瞳孔的金色被藏了一半,神色淡淡,却是耐心十足的样子。
楚惊鸿竟一时间猜不透祂的想法,于是又试探着改换了口径:“您是想知道我上午做了什么吗?”
“前些时日我在花园里栽种的蔷薇到了除虫剪枝的时候了,一大早就带了工具去。”
“不对。”
“中午除了吃饭就没做别的。您近日公务繁忙,我没好意思来打扰。”
“不对。”
“昨天从撒拉弗那里借了些东西,现在打算回去放了书就给他还回去。”
“不对。”
……
“都不对。”神掀起眼皮,目光直直的扫过来,说话的口吻平淡,针对意味却很浓,“你还有什么想编造的理由?”
一连说了几个理由都被立刻驳回来,楚惊鸿瞬时也反应过来了。
神应该猜测到他在说谎,并且乐于见到他绞尽脑汁编造借口的窘迫样子。
祂在逼他承认。
“您到底想知道些什么呢?”楚惊鸿皱着眉头,面色逐渐变得难看,情绪没有控制好的他,话里流出一点冲,“既然我说什么都是错,那您问我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本就被楚惊鸿连日来的冷处理和敷衍整得心里窝火的神,这句话一出更是如引燃炸药的□□。
线绳燃起,顷刻间就将祂心里团积数日憋的气点爆了。
只听得轰的一声,所有的理智都化为乌有。
愤怒、猜忌、不满、失望纷纷涌上心头,然后一股脑地冲出喉咙,发泄出来。
“阿鸿,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你以前从不这样的。”祂不自知地微扬起下巴,眼珠下滑,以一种凌然之上的气势,“还是说有谁教坏了你。是你身边的神侍,或者撒拉弗,还是你那该死的人间?”
楚惊鸿被祂陡然而生的气势压得脸色发白。
强大的神威倾斜,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年少时撒拉弗受雷刑的那一夜。
有着轰隆撼地的漫天雷声,刺目闪过的闪电,冰凉渗人的地砖,还要膝盖处传来的刺痛。
他的双唇应激性地抿在一起,紧.紧的,门牙抵在下唇内侧,用力到咬出了血渍,却愣是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
而神还在继续:“你有什么是我不该知道的?除非,你心里有鬼。”说着,祂又轻描淡写地看向了那已经露出破绽的衣襟处。
在洞悉一切的直视下,心里就是有鬼的楚惊鸿感到越发艰难。
他拙劣的谎言已经被戳破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双腿灌铅般沉重得抬不起来,声带干涩发紧,喉头上下滚动,声音哑在喉咙里。
一贯习惯享受神明偏爱娇惯的人,在对方陡然翻脸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逃跑?沉默?还是继续撒谎掩饰?
不知道。楚惊鸿心底一片迷茫。
多年来地位上的不平等,扭曲的附属关系让他逃不开这个怪圈。
他开始努力回想,回想人间,回想阿尔文,回想那些对他来说几乎是乌托邦般的理念。
两个人之间开始陷入沉默,等待得令人难耐,连呼吸都是苦涩发紧的。
首先打破的是神。
“你是自己乖乖拿出来,还是我亲自来取?”祂手指着那摞书,目标却是其背后的东西。
楚惊鸿听出了祂话里的威胁,只好挪开掩盖,抖着手将衣领拉开,把里面的小奶猫抱出来。
小东西被抱出来时,还吐了吐粉嫩的舌头,喵呜一声。
楚惊鸿顺着它光滑的脊背毛摸了两把,看它仍不知危机降临,还在乖巧地向他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