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风止,世界无声。
楚惊鸿向上看去,只见天幕中云层散去,水汽向上蒸腾,形成轻薄缭绕的雾。大片大片的神光占据了整个天际,那些光之下,隐隐约约能够见到人影。
人影们披甲执锐,胸前别了鲜花,左肩上系着彩带,作节日装扮。
竟然是神界的军队!
“这些是什么?”从未见过的异象令阿尔文感到骇然,他下意识朝着天上看。
凡人不可直视神光,轻则短暂失明,重则眼睛被灼瞎,从此生活在黑暗中。
楚惊鸿听到阿尔文的低声痛呼,立刻站到他的身前替他挡住,另一手起了治愈术覆盖在他的眼睛上,还不忘叮嘱:“闭上眼睛,别看那些光。”
“嗯。”阿尔文乖乖应答。
神界出动这么多军队,声势浩大,来势汹汹。
楚惊鸿意识到自己偷溜下来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他微眯眼看向那些层层相套如铜墙般牢固的神光。
所以,神一定也在这里面。只是祂现在还不想露面罢了。
他们外面的动静闹得有些大,连里面的人都惊动了。门内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结束后,南希从里面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到神情严峻的楚惊鸿,还有闭着眼睛的阿尔文,很是关切。
楚惊鸿赶在她直视神光前开启了防护罩,面积恰好能笼罩住整个房子。
“南希,我们这里出了点事情,你先进去吧。”他盯住南希的眼睛,暗暗在里面加入了催眠,后者被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所吸引,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南希的眼神逐渐变得混沌,她机械地点点头,口中应答着进屋去了。
将人忽悠进去后,楚惊鸿开始专注与外面的神光相抗衡。
神光仿佛在跟他作对似的,他加一分,对方便增一分,双方谁也不肯收手,僵持不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楚惊鸿开始出现脱力状况。
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积蓄在下巴颌处,欲坠不坠。
他还从未尝试过这么长时间开防护罩,何况是与庞大的神界军队相抗衡。
楚惊鸿咬紧了牙关,愣是一声不吭的坚持。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却偏偏不认输。这使得神兵们也很是头疼。
你说两个人闹矛盾,把他们牵扯进来算个什么事嘛!轻了怕神怪罪,重了伤到殿下他们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难办,真是难办!
眼看底下抵抗的神子殿下脸色苍白无比,撒拉弗行到神的身旁向祂请示:“吾神,殿下俨然坚持不住,是否应收回神光?”
高高在上的神沉默不语,祂看着祂的造物倔强不服输的样子,唇线紧抿,弧度下落。
“继续。”
创世神不让停,神兵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神光的力量并未减少分毫,反而逐渐加大。楚惊鸿越发感到吃力,强大的神压之下,他被压得差点一膝盖跪下去。
分化出的防护罩开始摇摇欲坠,纯白金边处于消散的边缘。
他身后的阿尔文因为短暂失明而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听话躲在他身后干着急。
神光的力量霸道,它们沿着防护罩的边缘,顺势摸到身后阿尔文的位置。
楚惊鸿眼尖发现了,他猜到了神的想法,但此时他力竭已无力再顾及到那边了。
眼看着神光要强行破.开那处攻击阿尔文,楚惊鸿猛地一收,手抓着阿尔文就与他换了个位置。
防护罩瞬息分崩离析,空间大敞,让神光再无阻挡。
“求您收了神光吧!”他眉眼苦涩,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径直找到了神光中神明所在之处。
楚惊鸿哀哀地求:“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别人事的!”
不好!神兵们倒吸一口凉气。
神光有如离弦的箭,直直地朝向楚惊鸿的方向袭来。
开弓便无回头箭。
眼下殿下求饶,但神兵们已经阻止不了神光的攻击了。
殿下若是因此受了伤,那可是被削神籍甚至掉脑袋的事情啊!
在军队们又惊又恐的注视下,神光的攻击被另一道强有力的神力打断了。
创世神收回手,自神光中走出,语带嘲讽:“你竟然还知道认错。”
危机暂时解除,楚惊鸿松了口气,浑身瘫软下险些站不稳。
神穿着神诞礼时的礼服,与他身上的是一套的,只不过一个干净整洁,端庄雅正,另一个却因边角上蹭到的斑斑血迹,而显得脏脏的。
神银白色的长发打理精细,如缎带般丝滑。长发半绾,头上戴了月桂树枝编成的花冠。
这样齐整的节日装扮,祂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喜意。所有的情绪都被抹平了,只留下冰冷与漠然。
神高驾于云端,睥睨众生。
楚惊鸿轻声问:“神诞礼已经开始了吗?”
神回答他:“因为你的失踪,整个神界都在寻找你。”
所以才出动了这么多神界军队吗?
他跟着缓而慢地眨了下眼睛:“您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抓?听这话的意思,你还觉得委屈了?”神自云端跃下,转瞬间便出现在楚惊鸿面前。
霸道而具有侵蚀意味的神压迎面而来,楚惊鸿连气焰都矮了半寸。
神倾身凑到他面前,冰冷地吐出话语:“私下神界,私入人间,乃至于欺骗我。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错?哪个又值得你委屈的了?”
楚惊鸿被逼得往后一退再退。
一双大手捏住他的手腕,将他牢牢锁住,断了他后退的路。
神一一数落着他的罪行,仿佛在对他作最终的审判。
犹如被毒蛇缠绕的冰冷窒息感袭来,教楚惊鸿不敢动分毫。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没有。
他不禁轻轻颤抖着,垂下的眼皮,睫羽因激动而不安地扇动。
这些无疑都是既定事实,说得楚惊鸿哑口无言。
神缓慢用手指揉捏他的腕骨,掀起眼皮,平静地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惊鸿心知肚明。
他下意识用舌头顶了顶腮帮,紧张之下死死抿着嘴唇,硬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回答:“被太阳马车撞下云端那次。”
神轻笑了下:“我猜也是。”
祂抬手作势要抚在楚惊鸿的脸颊上,被楚惊鸿侧过脸躲过了。
“别动。”神掐着他的下巴,硬是把脸又给拧了过来,指腹在他脸上的血渍处摩擦,血渍边缘晕开,直磨得那处变得殷红一片,“之前不是说对人间失望,再也不相信人类了吗,现在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阿鸿,你是这么一个善变的人吗?还是说,你从来都是说给我听的,骗骗我而已。”
楚惊鸿被弄得疼了,却不敢逃离神的掌控,只能含着殷红的眼尾抬眼眼巴巴地看着祂。
一切都是无声的哀求。
“啧。”神不耐,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被他这一套所骗了。
“别做那套,说话。”
于是,楚惊鸿低垂下头。从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个细白削瘦的下巴,与缺了血色的唇。
“阿尔文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类的名字?”明明阿尔文就在一旁,神却连一个正眼也没给。透过余光,看到那个被神光所伤,闭着眼睛的中年人,祂噗嗤一声笑开了。
神创作万物,眼观世界,自然见过这种人。
他们骨骼粗大,身量强壮,靠出卖体力为生。双手有着厚厚的茧巴,皮肤粗糙,脸上是岁月侵蚀、劳苦工作、饱经风霜下生出的痕迹。
他们是穷人。
人类生来贪婪,而穷人更是容易生出事端。
现在这种渺小低级的存在就生出了事端——欺骗了祂的阿鸿。
就为了这种人隐瞒欺骗祂?简直像个笑话一样。
神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样说了:“就算要为了人类背弃我,也总得挑个好的吧。阿鸿,你选个在人类中也是最低级底层的人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