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伤楚惊鸿并不放在眼里,扫了眼手背后,他轻提唇角口吻轻松地活跃气氛:“当然严重了,只怕再晚到一步,伤口就结疤了呢。”
这个冷笑话收效甚微,并没有取得该有的结果——楚银反响平平,现场的气氛更加冷凝了。
冷笑话制造机立刻打住,他想将手抽出,却发现少年卡在手腕的力道很大,竟然一时挣脱不出。
刚想出言提醒,视线触碰到楚银脸上时,顿时哑然。
楚银身量很高,接近一米九,足足高出楚惊鸿一个半头。此刻哪怕他低垂着头,楚惊鸿也只能保持仰视的角度。
在他的视角里,顺着对方修长的脖颈往上走,是线条凌厉的下颌线,因为紧张而绷紧,暴露出一两根突出的脉络。
宝石般点缀的眼睛尾部,拖出一抹嫣嫣的红,显然是刚被气出来的。
那两枚紫罗兰晶石中,闪动着潋滟的水光,细碎的光随着角度偏转,正一下又一下地忽闪跃动着。
孩子哭了怎么办?
哄人向来不是楚惊鸿拿手的事情,尤其是像楚银现在这样,默默无声不发一语,只垂眸看着他的手,泪珠似露水,在眼眶中打转,欲坠不坠的。
楚惊鸿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他轻咳一声踮起脚,手掌按在楚银头上,后者像被施了一个定身术般,僵在那里,就连眼皮也跟着轻微颤颤。
“发带结歪了。”察觉到少年的僵硬,楚惊鸿用手抽了抽他的发带,将其理正。末了又顺着他的发丝方向往后摸了摸。
做完这些后放下手,被楚银一把捉住,轻轻按在自己颊边,他轻声道:“我笨,总是学不会绑发带结,您教教我。”
楚惊鸿却是摇头:“可我只会绑蝴蝶结。”
楚惊鸿只会这一种绑法,小时候楚银的头发都是由他梳的,无论是什么发型,最后通通蝴蝶结结尾。
刚开始他还没察觉到不对,直到楚银长大头上仍顶着蝴蝶结时,楚惊鸿才发觉这样不太好,此后就放手让他自己扎头发。
可即便是放手后,那一脉相承的蝴蝶结也从未变过。
闻言,楚银轻轻歪了下脑袋,俯身离得楚惊鸿近了些,眼神清澈纯粹,像是孩童向长辈讨要东西,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像是十分笃定长辈一定会给他一样。
“您绑的结,意义总是不一样的。”
楚惊鸿选择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他抬眼发现楚银眼尾的红晕尚未消散,便借着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拉。
楚银根本不做任何防备,任由他动作,十分容易就将人拉到近前。
楚惊鸿凑到他耳边用悄悄话的音量道:“阿银别哭,我一点也不疼。”
随着话语吐出的气流烫得人耳朵直发红,几乎是同一时间,楚银唰的一下猛然抬起头,与楚惊鸿拉开一定距离。
他睁瞪着眼睛,上扬的眼型也变得近乎圆润起来。
楚银盯着楚惊鸿看,眼中燃烧着恫恫的火。
楚惊鸿:“?”
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嘴角向上翘的弧度便再也压不住,负隅顽抗已是无用功,少年偏过头轻声笑了一下。
虽然这声笑来的不明所以,但楚惊鸿不在原因上多做追究。他心下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便感觉到头上一重。
原来是楚银俯身将下巴抵在他的头顶,长手长脚的人像只大猫一样蹭着,还要撒娇:“要再摸摸。”
那厢,中年男人一直在偷偷观察他们,那个煞星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对一个青年撒娇,与刚才要打shā • rén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被膈应得起一层鸡皮疙瘩。
发现煞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偏移,他心里忍不住开始打起小九九来,想着趁煞星不注意偷偷溜走。
男人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就要偷跑,跑之前兴许是不放心,他回首看向楚银的方向。
正是这一眼让他魂飞魄散。
男人只觉那煞星像是脑后多长了只眼睛似的,几乎是他看过去的一瞬间,便有所感应,接着迅速转过身来。
煞星脸上的温情已经全然消失,又恢复成了冰冷漠然的原样。或者说,方才的都是假象,是专门表演给身边青年看得,此刻才是他的真面目。
他身上有一种独有的气场,是一种融合了缺乏基本的世俗道德,漠视旁物的高位生物的残忍。
中年男人怕他,面上却仍装作毫不在意,俨然是一副色厉内荏模样,他大声嚷嚷着:“警告你,也别太欺负人了!我马上就举报给警卫队,等着蹲监狱吧你们!”
嘴上这样说,他脚下的动作却是出卖了他。中年男人一边挺直酸痛的腰身,一边悄悄往外围挪动。
看破他的意图后,楚银似笑非笑地抬起眼皮,话里满是威胁:“想跑?”他的手已经按在了银鞭上,作势要再次抽出。
男人一看他的动作,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略显狰狞。
他是吃过那鞭子苦的,自然知道那玩意儿有多吓人,只怕再多加一份力,就能生生将他从中间扭成两半。
不敢再做多余的耽搁,男人将周边的人撞开,拔腿就跑。
楚银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的狠厉,鞭子已经全然抽开,在他将要动身去追时,袖角处传来一个往后拽的力。
楚银的动作被按下暂停键。他的头往后偏转一些,余光中是两根手指,松松地勾住他的袖角往后拉拽。
这个动作仿佛一个无声的指令。
明明力道不大,只要稍微用力往前就能挣脱,可楚银立刻就收敛了。
没有过问原因,只需一个指令便让他收手。
楚银将鞭子重新放好,缓步落在楚惊鸿的身后站定,像一个忠诚的守护者。
在众人好奇八卦的目光和小声交流中,楚惊鸿拉着楚银离开了。
人群聚得快,散得也快。他们见没热闹可看,发出一阵唏嘘,如石沉水面,哗啦啦向四面离去。
*
彼时暮色四合,残阳自天边拖过玫瑰金色的裙摆,而后毫不留恋地离开,顺利完成与黑暗的交接。
他们沿着街道漫步而行,楚银一直紧紧跟在楚惊鸿身后,用身躯将他与人流隔开。
他人身高腿长,视线低垂,不时扫过周边,但大部分时间还是收回到楚惊鸿身上。
背后始终有两束灼热的视线,滚烫专注,压迫感极强,楚惊鸿想要忽视都难。
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停下脚步无奈转过身。
他一停,楚银也立时跟着停,两个人距离近得只有一个拳头大小。
楚惊鸿回望过来时,刚好与楚银的目光撞到一起,后者一愣,很快别过眼去。
他的眼尾耷下一点,先前要抽人时的嚣张气焰,现在肉眼可见的消失殆尽。
整个人焉哒哒的,就像是一只毛发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可怜巴巴坐在主人房前的狗狗。
因为做错了事,担心惹主人嫌恶,就此远离它,所以现在连主人的视线都不敢对上。
楚惊鸿觉得好笑:“一直落在后面,难道我的背影比这街道的风景还要有意思吗?”
楚银应了,但声音闷闷的,他乖乖走到楚惊鸿身侧。犹豫了一下,接着同楚惊鸿姿势亲密的挽起手。
楚惊鸿是何其敏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现在这样的原因?他心底留了意,但当下并没有采取行动。
夜色渐深,街道上的人群纷纷归家。当四下里不时响起一两声犬吠时,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家有空房的旅馆。
楚惊鸿定了一间房,缴纳了钱后被领班引领至房中。客气送走领班,他将门关上,看着仍站在他近处的楚银,楚惊鸿双手搭在他背上,推他往前走,按着他就木凳坐下。
“先喝杯水再说。”楚惊鸿提起桌上的小茶壶,壶壁传来温热感,他倒了一杯水,推至楚银面前。
楚银不明就里,却没多问,仍是乖乖接过。
他握住杯子倾斜一个角度,露出干净的内壁,示意自己喝完了。
这时,楚惊鸿腹稿已经打完,他开了口:“关于今天下午的事情……”
“父亲。”没想到一来就提这事,楚银不由得有些紧张,握住茶杯的手紧了紧,他的目光黏附在楚惊鸿脸上,一刻也不曾移开,声音讷讷道,“我知道错……”
“我并没有怪你。”
认错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这么一句给断开了。
楚惊鸿朝他轻快的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