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抵是刚刚沐浴完,发丝披在身后,容色似雪,一副若不惊风的美人模样。
小哑巴忍不住想,同样被冰凉的湖水泡过,怎么他就看起来如此的楚楚可怜?
自己好歹是个女子,可跟他一比,仿佛她才合该是跳水救人的那一个。而眼前的美人则是要被嘘寒问暖,殷勤呵护的落水者。
祸水啊!
“阿嚏!”
楚楚可怜的祸水美人应景的打了个喷嚏,墨如点漆的眼里星光点点,湿漉漉的望眼斜睨了她一眼,像极了一头惹人怜爱的幼兽。
小哑巴觉得那晚看着他在树下饮酒弹琵琶的感觉来了,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好在幼兽这时开了口,瞬间打破了她对美人的怜惜之情,一颗跳动的略微有些疼痛的心脏又好好的落回了心口。
“昨晚玩的可高兴?”
她昏睡期间,谢毓又给她送糖来了,还托人带了句话:这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愉悦的中秋节。
简直是放屁!这辈子他过完了吗!
小哑巴心想:这是该回答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若是回答肯定,她昨晚欺负了他那娇俏可人,性子嚣张跋扈的表妹,说高兴好像有点幸灾乐祸。可若说不高兴,好像又觉得有些对不起谢毓一晚上的殷勤周到。
于是,她没有说话。
这副神情看在齐云楚眼里,那就是玩的野了,玩高兴了,玩痛快了,玩的不知还有个人因为她没回来,坐在屋里傻等了一晚上。
也不知道昨晚她跟着谢毓去哪里疯了。谢毓此人他比谁都清楚,哄女孩子的花样百出,从未失手过,单是送个糖果,都能送出情圣的水准来。
更何况昨晚是中秋,多少痴男怨女,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借着这样的日子,在云都城的灯海里,在头顶的这轮元月里隅隅私语,你侬我侬,暗自私定了终身。
齐云楚心里越想越发笃定就是这个道理。
哼!这个肤浅的女人!
小哑巴见他表情又开始阴阳怪气,将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为人孤高冷傲,想必也看不上她这声“谢谢”。
她正要回屋,这时,别院管事突然冲冲赶来,一脸惊慌,“启禀世子,大事不好了,表小姐方才被一个黑衣人掳走了!”
齐云楚闻言一颗因着小哑巴不知飘向何处的心又迅速被拉了回来。
他思虑片刻,冷冷道:“齐三,你将府卫分成两队,一队留在府中查看,你带着另外一队去搜查后山。记住,抓到留活口。”
云都向来太平,除了偶尔会出现几个细作,刺客却不曾见过,他倒是要看看,有谁这么大的胆子在他地盘伤人。他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赵凝,赶紧回去换了衣裳,拿了剑也要出去。
小哑巴听着他们说的情况,心下难安。赵凝这边将她推入水中,那边人就不见了,她总觉得这事儿跟十一脱不了干系。
十一为了她的殿下,是可以命都不要的人!
思及此,她赶紧跟了上去拉住齐云楚的衣袖,表示自己也要去。
齐云楚皱眉,原本想要拒绝,却见着她一副势在必行的模样,语气不善,“后山冷,回去再穿件衣裳!”
月亮毛了,云雾上来了。小哑巴已经出来半个时辰,莫说赵凝,一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齐三已经带人已经搜到了山顶,眼下只剩下她与齐云楚二人落在后面。
后山湿气重,他们此刻正在一片竹林里穿行,身上头上都披了一层雾水。
小哑巴觉得夜里的竹林鬼气森森,完全没了白日里分附庸风雅,就连月光下竹林投在地上的影子,都透着光怪陆离的影儿。
她盯着那些影子,一会儿往前走,一会儿往后,一会儿又跟齐云楚并肩,总觉得背后似乎跟着什么东西,脖颈发凉,浑然没了平常镇定自若。
齐云楚见小哑巴比夜间脱离了队伍找不到方向的萤火虫还要忙,忍无可忍的一把捉住她的手,想让她老实点。
被抓住手的小哑巴很明显送了口气,再也飞了,老老实实的任由他捉住自己的手腕,心想,就算是妖魔鬼魅来了,还有齐云楚这个肉盾可以抵挡一阵呢。
齐云楚瞥了她一眼,见全身警惕着左右两边的竹林草丛山坳处看,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如同受了惊吓得兔子。
他这才想起,从前有两次夜里遇见她都是这副模样。
齐云楚恍然大悟,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哑巴居然怕鬼。他一时忘了赵凝被抓的事儿,因为这个有趣的发现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警惕的小哑巴吓了一跳,用见了鬼的表情看着笑了的齐云楚,被月光笼罩的夜凉如白昼,将他脸上还没来得及藏住的表情暴露无遗。
她进王府这些日子,几乎从未见过他笑。他这一笑,一张冷冰冰的脸好似雪山融化,眼里还带着些许少年稚气。
小哑巴一时看呆了,觉得若是就算妖魔鬼怪来了,她兴许还能要挡在他前头。
可是鬼怪没来,刺客来了。
齐云楚还未从小哑巴惊呆了的眼神离敛起笑容,只见数十个黑影从竹林旁边密集幽深的树林里里悄无声息的出现,手中泛着寒光的兵器在地上折射出数十道光影,众横交错。
小哑巴顿时戒备,一眼扫过密密麻麻的黑影,猜测这些人是来杀自己,还是奔着齐王世子来的。
不过,眼下奔着谁都不要紧,反正她与齐云楚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小哑巴浑然忘记了方才想要替齐云楚挡妖魔鬼怪的念头,觉得怎么也得拉个替死鬼,免得黄泉寂寞。
刺客们话不多说,相互之间看了一眼,立刻挥着手中白刃直接朝她二人砍来。
齐云楚先发制人,一剑抹了最先上前的那个人的脖子,温热的血顷刻间喷出一道血雨。
雾气越来越重的的竹林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伴随着竹叶沤烂在泥土里的腐朽气息,小哑巴挥舞着手中的刀如同砍西瓜一样,手起刀落,争取刀刀不落空。一具具鲜活的躯体就这样被割破了皮肉骨血,肆意流着血。
齐云楚是个绝佳的帮手,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半点空子也没有留给敌人,背部贴合在一起,硬朗与柔软配合的天衣无缝。
不一会儿的功夫,十几个黑衣人东倒西歪躺了一地,血液渗透在并不结实的泥土上,一脚踩下去,湿腻厚重。
眼见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一批赶着去死的西瓜们又竹林里钻了出来,再次扑了上去。
尽管齐云楚武功不差,小哑巴也没给他拖后腿,可以二对数十的车轮战还是会让人身体疲乏。齐云楚倒还好,可小哑巴本就重伤初愈不到三个月,虽在齐王府好吃好喝的休养了月余,可身体虚的很,不一会儿大汗淋漓,衣裳黏在身上,被冷风一吹,冷得发抖,唯一的温度俩源于齐云楚的背脊。
她手里的刀越来越重,挥刀的同时还不忘抽出一丝心魂来关注齐云楚,想着照着他这个砍西瓜的绝佳手法,说不定就能突围出去。
可这些西瓜们着实固执,见缝插针的想要将他们分开,好逐一攻破。
这时突然有一个西瓜趁着齐云楚转身的空袭,挥着大刀朝着小哑巴的脑袋砍去,眼见着就要将她一分为二,她一把捉住齐云楚的手,与他双手紧握,配合默契的借着齐云楚的力量搭着他的肩膀做出一个横扫千钧的姿势,趁着那西瓜躲避之际,用力一挥,利刃割破那个挥刀的西瓜喉咙,血顿时井喷而出,甚是壮观。
竹林里的风声越来越强,整个竹林响起“簌簌”响声,凛冽的冷风刮在人脸上生疼。
西瓜们见攻克不下,相互之间使了个眼色,瞧着小哑巴握刀的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全力围攻她一人。
小哑巴已经筋疲力尽,锋利的刀尖似乎每一次都贴着她的前额划过。她的胳膊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头上的汗不断滑落到眼睛,视野都变得模糊。
眼见着又一刀泛着寒光照着她的面门袭来,小哑巴瞳孔收紧,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而血腥味却擦着自己的鼻尖而过,温热的血洒在了她的脸上。
小哑巴蓦地睁开眼睛,只见齐云楚牢牢的将她护在怀里,一道伤痕自左肩往右而下,斜刺进皮肉,殷红的血不断自伤口处涌出。
他反手摸了一把血,阴骛的眼神看似看待死人一样扫过动手伤了他的人,手起刀落,那人的脑袋已经离了脖子,月光下,他脖颈缺口处犹如井喷一般,血雨朦胧。
小哑巴仰头看着齐云楚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一时竟看傻了眼。
齐云楚开始反守为攻,抱着她纵身一跃,横扫落叶一般,一剑挥过,堵在前面的几个西瓜身形摇晃,随即重重砸在结实腐朽的泥土里,发出一声闷响。
剩下的那些手握兵器的西瓜们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相互之间看了一眼,不敢再轻举妄动。
鬼影森森的树林中突然又钻出数十个黑衣人,朝着剩下的西瓜们了过去。
齐云楚趁机拉着小哑巴就跑。
两人不知在竹林里跑了多久,直到出了竹林见到一片树林才停下来。那树叶枝繁叶茂,月色被掩的严实,如一个黑暗密林。
小哑巴再不肯往前跑,扶着竹林喘着粗气看向齐云楚,借着月色见他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血迹,狼狈不堪。
她伸手在他用背后一抹,摸到大片的鲜血,又湿又滑,还带着微热的气息。
她出手大抵是太重,齐云楚疼的闷哼一声。
小哑巴眉头紧皱,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她一点儿也没想到齐云楚会毫不犹豫的挡在她身前,要知道这刀若是在砍的狠些,齐云楚必定命丧当场。
齐云楚只觉背后疼的厉害,又不好意思呻/吟出声,借着月色瞥她一眼,只见她冷静得很,与平日无半点不同,唯有一对沁了水光的杏眼亮得吓人。
他忍不住心中腹诽她到底是不是个女人,这个时候,难道连一点儿伤心惊慌的表情也不舍得为他露一露。
真该让她被那些人一刀砍了,让她尝尝滋味,然后自己再救她!
可仔细一想,那刀挥过来的时候,他本能的扑了上去,竟是半点没有犹豫。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再次看向小哑巴时,带了审视。他怕不是疯了,为了一个不知来历的细作,前头跳湖,后头挡刀。
最可恨的是这个细作还是一个狠心无情没心肝的女人!
只听“刺啦”一声,没心肝的女人掀开了衣摆,从里面干净的亵衣撕下半截来,替齐云楚堵住背后不断渗血的伤口。
她手脚粗鲁,疼的齐云楚冷汗淋漓,轻吟一声:“你就不能轻点!”
小哑巴看在他舍命的份上,连忙手脚放轻了些。好在他背后伤后只是伤及皮肉,血并没有流的太汹涌,一下子止住了。
正在这时,她发现齐云楚不动了,眼神直勾勾的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后面,声音嘶哑缓慢,“你家亲戚看你来了……”
小哑巴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只见方才还空无一物,起伏不平的竹林里,不知何时聚集了数十只绿油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它们,嘴里流着哈喇子。
是狼群。
它们闻着血腥味儿寻来了。
小哑巴吞咽口水,看了齐云楚一眼。
这时候将他推出去会不会显得自己十分的不厚道
不过,她也只是想想,好像有些舍不得……
可齐云楚没给她这个机会瞎想,趁在狼群扑过来之前,拉着她的手迅速的往伸手不见五指,被黑夜编织成密网,如同一个巨大黑洞的林子里中跑去。
小哑巴被他拉着不知跑了多久,只听着那些狼群紧追不舍,甚至呼吸声都好像是擦着耳边跑过。
齐云楚受了伤,再加上双腿难敌四脚,眼见着那些绿油油的眼睛就要扑到他们身上。他摸到一棵粗大无比的树,拉着小哑巴借着那树干上生出的树枝迅速爬了上去,在距离地面三丈的位置停了下来。
树底下的狼群仰头看着树上藏匿着的两块鲜嫩可口的直立兽,闻着血腥味焦躁的在树底下徘徊呜咽。
小哑巴眼前一抹黑,什么也看不见,听着那“嗷嗷”声,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宁愿被刀砍死,也不愿被狼吃掉。
她俯瞰了一眼树底下越聚越多的的一对对绿灯笼,只觉得夜色浓稠,藏着无数的鬼影。
小哑巴闭上眼睛,直往齐云楚怀里缩,试图借他挡一挡,随即又想到他还受着伤,眼下也不知怎么样了,伸手去摸他的伤口。
齐云楚只觉得一具温热的躯体贴了过来,身子瞬间僵住了,半分不敢动弹,受伤的背后抵在树干上又疼又痒,酥酥麻麻的直痒到心里去了。
树下的狼群还在虎视眈眈。
树上的小狼柔软无骨的手爪子不老实的在他身上乱摸,毛茸茸的小狼脑袋在他颈窝处嗅来嗅去,气喘吁吁的在他下颌处喷洒着热气儿。
齐云楚仰头不住喘息,一把摁住狼脑袋,将她摁进自己怀里,声音都透着可怜:“我求求你,别在动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