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青闭了闭眼睛,伸手过去他肩上拍了拍,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了,黄巢南北流窜,士兵补充多是拉当地壮丁,运气好的,能像现在这样活着,运气不好,可能第一场战斗就死了。
安静之中,陡然又有声音在人群喊道:“监军,我是衢州的,离家也将近两年,老婆孩子都死了。”
也有声音跟着响起。
“我也衢州的,跟他同村,家里爹娘还在,不过现在死没死就不清楚。”
像是报家门,更是怕别人忘了他们的存在般,一个个跟着起身叫道。
“我是曹州的。”
“我叶县的!”“阳翟”
“我打的最久,郓州人,一只眼睛都瞎了。家里人都跟了黄王,可惜都没了,就剩我这条烂命还在。”
“监军,往后你路过俺家乡亳州桐子乡篱笆村,代我跟我爹娘说声,我在长安很好,当官儿了呢。”
一声声话语在人群起伏,一开始还有说笑的意思,越到后面,他们话语哽咽起来,有个年龄最小的,大概十四五岁,脸上乌黑,湿红着眼睛,忽然哭出声来。
“监军,俺想家,想爹娘......”
耿青沉默的看着他们,回头让一个绰号虎头的帮众去寻自己的帐篷,看还能不能找到笔墨,过得一阵,虎头捧了笔纸墨砚过来,又找了一张缺了腿的案桌,耿青磨好墨汁,将这些人名字、家乡一一写下。
“待回了长安,我便写成书信替你们托商队寄出去,不过内容可别指望本监军写多少。”
说完,落下最后一个人名,看着几张纸满满的人名、地名,耿青笑着放去毛笔抬起脸来,篝火映着的周围,一千多人乌洋洋的跪成一片,赶忙过去搀扶,拉扯不起来,气得踹去一脚,差点把自己给顶翻回去。
“你们这是作甚?都快起来,尔等入军为伍,我为监军,自要照顾你们,都起来!”
一千多人红着眼睛,只是跪着,看到耿青过来搀扶,又气又跳的模样,一个个大老爷们颇为不好意思的笑出声,撑着膝盖站起来。
“监军,你对兄弟们好,都看见了,往后有甚需要,尽管开口,shā • rén放火,都替你兜着!”
说话的汉子还是孟绝海麾下的一个百夫长,有着自己的皮甲,汉子拍着胸口,又拍了拍手里的刀鞘。
“什么shā • rén放火,我耿青岂是那种人!都歇着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去河中府,借些粮食,但约法三章,不许糟蹋百姓,不许刨地里的庄稼,不许拉人入伙!”
耿青一脸严肃抬手曲下三根手指,那边一千多个汉子拍着胸脯保证下来,随后小声的说笑躺去地上,枕兵甲、看着月色渐渐睡下。
之后,翌日一早,队伍重新集结,有军中官职的带好士卒,休息一夜的缘故,精神头要比昨日好上许多,脚程较快,下午未时,到达河中府,由耿青领着两个百夫长去往城中府衙说明借粮的事,顺道打听了孟绝海、邓天王的队伍,才会知道已过了河中府,眼下可能在渡渭水回长安。
借粮并不算顺利,之前孟绝海的队伍已经在城中拿过了粮食,能给耿青这拨人的,只有两天的口粮,勉强能撑到长安。
不久,出了河中府沿着来时的官道寻着去渭水渡口,去华洲的方向,遇上了不少伤兵、逃兵,耿青招呼他们入队,反被骂了一番,结果,这边的一千多人提着刀将对面几百人打的服帖。
拉出领头的,问了他们怎么回事后,才知回长安的孟绝海、邓天王等将的队伍渡水才到一半,沙陀人的骑兵从同州那边迂回,从东岸发起了偷袭,后面没过渭水的,直接就跑了,便遇上了耿青这支队伍。
耿青看向渭水东岸的方向,片刻,便催促队伍抓紧时间赶往那边,然而到达时,沙陀兵马早已离去,途中除了收拢一些残兵,入眼的,都是弃在地上的‘齐’字大旗,和一些残破的甲胄、兵器。
他眉头微蹙,之前与李存孝议定的计划,是驱赶他这支队伍赶往长安,怎的变成了孟绝海.......
‘存孝用兵这么厉害?’
不过既然已经变成这样,那便将错就错。
思虑一阵,渡过渭水后,依照原来的计划过华州奔向长安,途中不断的收拢溃兵,前前后后,一千多人变成了将近三千。
因为之前那一千多人的缘故,新加入进来的溃兵倒是显得听话,大抵知道了那日夜里的事,对耿青多了些信任。
第三日上午,快至京畿地界,远远听到了厮杀声,以及奔驰的马蹄,在原野上延绵开来。
一支只有千余人的沙陀骑兵,绕着近五千人步兵阵射箭,卷起的尘烟形成一个大圆,飘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