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芳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看向任十一。
他常年都是束发,就是将长发直接高高束在发顶,一根粗布条绑着,没有任何装饰。黑色的宽袍也是粗布,换来换去就那么几身,大同小异。三年相处,可以看出他不懂什么繁文缛节,做事直来直往,但是非观念很鲜明,人给一分他还一分,不赊欠不侵占。
“你家中父母呢?”
任十一手撑着井沿,看着屋檐边的天空:“不知道,自懂事起就在道观。”
周逸芳由心说:“你能成长为如今这样,很了不起。”大郎前世一样被送进了寺庙,然而世道乱,孩子无人教养,他有能耐成长为一方势力,却也做下许多错事,最后死于非命。
造成孩子不幸的人无权指责孩子不正直地长大,但是对任十一这样的人,由衷敬重佩服。
任十一不甚在意地笑笑。
周逸芳问:“怎么想着收大郎为徒了?你真想在这里安定下来了?”如果还要浪迹天涯,她肯定不同意大郎跟着去的。
任十一:“想再找个有天赋的弟子不容易,你们家人口简单,为人不错,我相处着挺好的。人漂泊久了就想停一停,我再教大郎几年,等到该教的教完了,再去游历天下。”
周逸芳点点头:“任大侠自己去问大郎吧,若是他愿意,我们也不反对。我作为他的生母,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你将来是师父,我是娘亲,有什么决定,烦请和我商量后再要求大郎。”
师父地位高,吩咐弟子做事天经地义,甚至家里人都插不上话。周逸芳不认同这样的规矩,她这个亲娘有权知道别人对儿子的安排和要求。孩子的教育,不能因为拜了师,她这个母亲就再不能插手了。
这在当下的世道里是会被那些老学究抨击的,她是个“妇道人家”,哪里配指点教育?
但是任十一是不在意的,他看惯了周逸芳教养儿子,只觉得天经地义,甚至不明白这有特意提出来的必要吗?
这天晚上,任十一吃完晚饭就走了,周母在他走之前叮嘱:“外院东厢房收拾出来了,任师傅晚上可以住家里。”别去树上睡了。
任十一抱拳道谢,但没有回去休息,而是不知道飞哪去了。
周逸芳白天没有时间补眠,散了步就打算回屋睡觉,还没走回房,身后就跟了一个小尾巴。
她回身看去。
大郎期期艾艾地坠在她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逸芳把儿子叫进屋:“陪娘下会儿棋?”
大郎从小性子急躁,哪怕玩玩具都不能在原地坐一刻钟,什么孔明锁、华容道,到了他手里都会被暴力拆卸。
周逸芳为了锻炼他的耐心,在他五岁以后开始教他下棋,刚开始教导的时候,她会掌控节奏,给他胜利的甜头,又给他适当的挫败,引着他渐渐产生兴趣,一头扎进对弈中欲罢不能。
一年年下来,大郎急躁的一面渐渐没那么突出,他习惯了专心坐半天上文课,也会琢磨一盘棋在窗前坐一个时辰不动弹。
现在也是。
大郎和娘亲相对而坐开始下棋,一开始心中有事难以专心,但下着下着,这心就平静了,脑中眼中只剩下当前的棋局,那些纷纷扰扰的纠结和心事暂时都忘了。
一盘棋下完,周逸芳喝了一口水问儿子:“大郎有事和娘说?”
大郎猛地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不过心里没那么忐忑了,点点头,大眼睛望着娘亲:“娘,任师傅说要收我做徒弟。”
周逸芳脸上没什么意外,点点头,没说话。
大郎追问:“你觉得我可以拜师吗?”
周逸芳反问:“你想要拜任大侠为师吗?”
大郎立刻说:“想啊,我当然想!”
周逸芳:“那就拜师吧。”
“啊?”大郎惊讶,就这么简单吗?
“娘你不怕他是江湖人,会带来麻烦啦?”
周逸芳好笑:“原来你也知道这些?”
大郎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你和祖父祖母说话,我也有听到嘛。但是这么久了,任师傅从没给我们惹麻烦,还经常帮我们劈柴干活呢。”
周逸芳没想到他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倒是挺欣慰的:“你看出了任师傅是个不错的人,娘和祖父祖母也一样看出来了,所以这观念不就跟着变了?如果观念没变,祖母今晚怎么会让任师傅住下?”
大郎恍然:“对哦。”
继而高兴起来,眼睛闪着光,身子前倾向周逸芳确认:“那娘,我可以拜师了吧?”
周逸芳点头:“你和任大侠相处了三年,这次又是给你自己选师父,这事情娘听你的意见。”
哇,这自己做决定的感觉,比能够拜师还爽,还让人兴奋。
大郎一下子蹦了起来。
拜师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大郎几乎是蹦着走的,走两步,跳一下,出门前,还特意从门缝里伸着脖子和周逸芳道别:“娘,你好好休息,我走啦~”
周逸芳失笑,对着他挥挥手:“赶紧回去休息。”
“好!”大郎关上门,门外传来他哼歌的声音,然后是蹦蹦跳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周逸芳的笑容几乎没落下来,躺下时都还笑着。
第二天清早,周逸芳照常起床准备出摊。
周母很忐忑,怕昨天的打架引来张屠夫他们更猛烈的报复。
周逸芳也不确定今天形势会怎么样,让大郎去前院找任十一,确认他在家,早饭一起去摊子上吃,这才放心出摊。
不过准备的食材还是比往日少了一半,打算宁可少赚点钱,赶早做完生意,等那帮人睡到日上三竿再赶过来报复时,她也早就收摊了。
不止她出摊小心翼翼,来吃饭的邻居们也小心翼翼,走出巷子第一眼确认早餐摊还在不在,见摊子照常支起来了,又大多选择买个包子带走,或者打包带回家吃。
生怕遇上那帮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