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遍敖灼两千余年的记忆,也没找到能与之匹配的神仙。白老爷子倒是应该知道内情,但问题是,白日舟已经是她读取别人记忆的最温和的办法,或多或少也还是会对凡人之躯造成负担。
之所以能用在元正身上,是因为他年轻体健,元气富足,又有尹清和在一边护持,白日舟于他而言只是一场幻梦,醒来之后就没有大碍了。
可白老爷子不行。
且不说他早年中风,如今也没有康复,就算是他无病无痛,但是身为此地庙祝,自然受城隍护佑,若是要强行将白老爷子扯进阵法,很难不被他所供奉的神君发现。
千年苦工再怎么摩拳擦掌,也只能旁敲侧击地先收集线索。
最好不要让老子知道你是谁,不然的话……
宋坊主回身,看了那威风凛凛的神像最后一眼,眸中似有冷光明灭。可等她重新面向白老爷子的时候,眼神已然恢复成往日的清澈,笑意满满地接着和老人家说话。
每次远行之前去看望白家祖孙,是宋坊主多年不变的习惯。她照例做了饭,送足米粮,又不厌其烦地交代着,让南星照顾好自己和爷爷,有事一定要记得去找宋叔,不然宋姐姐回来是要生气的……
絮絮叨叨的宋玉红,最后被白老爷子连连摆手赶了出去。
翌日,在云河镇百姓讶异的目光中,一艘商船自镇北码头起锚,满载着昔年万梅山庄送来的聘礼扬帆起航,船首的红底火纹宋字旗迎风招展,烈烈飞扬。
——这是自泾河失事以来,第一艘驶离码头的船只。
阿穆陪着宋叔站在岸上目送,有闻风而来的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离水颇远,可他们不大不小的说话声,依然瞒不过小伙计的耳朵。
“还真别说,这种节骨眼还敢走大船,宋家姑娘的胆子可是不小……”
“估计又是有什么大买卖,这丫头有主意着呢……”
“但万一再出事……”
阿穆嘴角微弯,正准备扯开嗓门说些什么,却被宋叔一句话压得没了脾气。
“消停点,小姐还在看着呢。”
本家掌柜压低了声音,面上神情温和,向着甲板上站立的三个人影挥了挥手,话却是对着阿穆说的:“她挑着这个时候走水路,本就是要用自己去试试泾河的风浪。你小子别又嘴里不饶人,平白败坏了小姐的人脉。”
少年郎抿了抿唇。
这他当然也清楚。为此,傻子坊主还特意买下了这条船,将船工人数减到了最少,这一趟的工钱却往上翻了两番,甚至提前与每个人签好契书——此行若有伤亡,陕中宋氏将如何赔偿善后……
她是在拿宋氏酒坊的信誉作保,想为傍水而生的百姓趟出一条路来。
——云河镇里,论家大业大,论身价高低,谁能比得过宋玉红?她把自己都搭在这条船上,可不就是要重新恢复泾河水路?
“……傻子。”
阿穆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纤细身影,原本想了满肚子的话去回击这些冷眼旁观的看客,可最终说出口的,还是只有这无声的两个字。
而傻子坊主并不知道自己又被强加戏份了。
她敢出航,是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如今的泾河有多风平浪静:邪气已散,水神苏醒。哪怕敖清的龙珠一时半刻不能恢复如常,可敖氏真龙的名头摆在那,寻常妖邪就算想要趁火打劫,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能不能扛得住四海倾泻而来的怒火?
况且她五姐姐只是心软,脑子又没坏。千年苦工虽然不知道柳毅后来被如何处置了,可出了这么大的事,敖清至少会传讯四位龙王,把这个龙族驸马干的好事如实禀告。
以龙族护短的脾气,搞不好现在已经乌泱泱一帮子人齐聚泾河了……
挑这个时候作祟?
哦豁。
那是真的向天借胆了,千年苦工也没话说。
心里门儿清的宋坊主简直有恃无恐。
不同于船上面带紧张的其他人,见过大世面的她显得格外从容,甚至趁着夜晚停泊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个鱼竿和饵料,当即就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船头,兴致勃勃地扬言要钓鱼。
元正守着一盏风灯坐在她身边,桑落倒是扒着围栏,向着河面探头探脑地张望:“真能钓上来么?”
“钓不上来,我就自己跳下去。”
宋坊主一手鱼竿,一手托腮,昏黄的风灯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朦胧光圈,如珠玉生晕,偏她此刻心情颇佳,眼底笑意正如星河闪烁:“我咬着钩子,往下拽一拽,谁能把我钓上岸,我就跟谁回家啦。”
背对着宋玉红的桑落眼眸轻眨,在她身边的元正微微侧过了头。
一时之间,船上便没有人回应宋坊主这句玩笑话。
“呵……”
船外却忽然响起了一声轻笑。
此时夜风微凉,水面徐徐荡开波纹,这笑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分明突兀极了,却绝不会让人毛骨悚然,反而像是一片无意间撩过耳畔的羽毛,柔软且飘逸,随风轻扬,行游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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