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遇见他之前,她在等他;遇见他以后,她在爱他;哪怕是分开了,她也不曾再嫁,直到所有人都认定,和他在一起的两年夫妻,便抵得过她往后余生的漫长岁月。
抛开宋氏家主的身份,在“宋玉红”二十九年的生命中,她真正出自本心想要的,只有一个西门吹雪。
虽然现在的剧情已经面目全非了,但是在桑落和元正看来,宋坊主对西门吹雪的情意依然没有打过半点折扣。
——他是她唯一所愿。
桑落凝视着宋坊主,分明是打定主意来退婚的人,也的确没有临阵退缩,即使是与西门吹雪面对面站在一块儿,她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伤感,从头到尾都是笑着的,却不肯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
但是此时此刻,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马车内,小丫鬟这么看过去的时候,却觉得自家小姐气息微冷,像是凭空长出了一层细小的尖刺,还未蹿得更高更利,就已经能轻易刺破皮肉了。
——为了西门吹雪,她竟然低落至此,甚至还有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时候么?
看不见鬼怨之气的小丫鬟目光暗沉,却又赶在自家小姐发现前重新展颜,只笑着与她说:“怎么就没有了?好歹是个坊主,就不能许愿让咱们酒坊更上一层楼么?”
“……桑落,牛·郎织女可不是财神。”
心里老陈醋翻缸的小丫鬟才不理这些。
她自顾自买了三盏灯,到了晚上,一见星辰亮起,便用托盘捧起了笔墨,催着宋坊主和元正快些在灯上写下心愿。
宋坊主笑着摇了摇头:“你都替我想好了,怎么就不能替我写上?”
“祈愿灯么,不自己写怎么行?多没诚意。”
桑落随口回答,抬头一望,只见天际已遥遥亮起几点灯火,还有几盏正在飘飘摇摇地升空,便又着急起来:“小姐不肯出门去逛就罢了,反正外头人多,怎么连点灯都比别人慢一步?”
“这也不是谁抢先谁就赢了的事啊。”
被小丫鬟急三火四地一催,宋坊主嘴上虽然不让,手下的动作却显然快了起来,一句“宋氏酒坊财源广进”难得写飞了比划,进字的最后一笔拖得长了些。
她看着那不像样的字迹,懊恼地皱了皱眉。
旁边守着她的桑落却偷偷舒了口气。
——小姐默写了一下午的往生咒,似乎终于平心静气了,等到晚饭时,她的眼眸便温暖如常。小丫鬟本以为能就此放心,没想到入夜以后,那刚刚偃旗息鼓的尖刺好像又从她身上探出了头。
第一次,桑落站在自家小姐身边时,第一次有被什么东西刺伤的错觉。
不通阴阳异术的小丫鬟隐隐不安,又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这才主动招惹宋坊主,见她神情灵动,看上去并无不妥,便觉得悬在心上的大石头还算稳当。
“好了么?”
所有的担忧与体贴都藏在心底,明面上的桑落还是一张嘴不得闲,催完了自家小姐又去催兄长:“哥哥一个心愿是要写上几百字不成?”
元正站得靠后,与她们两个隔开两步远,小丫鬟忙着看顾宋坊主,先前便没有注意到他。
再如何心有灵犀,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共享五感,所以桑落不会知道:方才她与宋坊主凑得极近,两个人头挨着头,笑着闹着去写一盏祈愿的孔明灯。从背后看过去的话,比起他这个男儿身的兄长,身量相差无几的两个姑娘更像是并蒂而开的莲花,开在一处,美在一处。
——没有容人插足的空隙。
“……”
元正垂下视线,手中一支笔握了许久,却还没有写下一个字。
他知道,桑落并非故意。
这些年他们各自长成,早不是宋老爹接他下学时,宋家小姑娘能走上前牵一牵他的手的年纪。古礼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再如何青梅竹马,元正也知道该是他避嫌的时候了。
就好像他开口必称小姐,那一声“阿玉”是元正藏在梦里,醒来之后就再不会提及的秘密。
可他同样清楚,桑落与自己不同。
——从被宋家收留的第一天起,换做女儿身的同胞手足,天然就比他更接近宋玉红。
她们两个人曾同起同卧,就好像是普普通通的一对姐妹,为对方梳妆挽发,替对方缝制衣物。即使后来分房睡了,桑落还是常在小姐的卧房里,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这般经年累月地相处下来,饶是以桑落的心性,也总有混淆的时候。
——明知道要避嫌,却不知道以她们的关系,怎么样才算是避嫌,又怕做得太明显了,惹得自家小姐怀疑。
有时不经意间就会挨近过去,亲近那个人的本能像是早已参天的大树,扎根在桑落的心上,再也不容拔除。
正如此刻。
元正看着她们两个人的背影,沉默半晌,直到前方奋笔疾书的桑落再次催促,他便弯了弯唇。
小丫鬟迅速写完了自己那盏,“人和安宁,长命百岁”八个字一气呵成,像是一早就决定好了的,笔意连贯得不得了。
举目而望,飞起的孔明灯已经越来越多,宛如一场自下而上的火雨,渐渐在天上汇成一片灯海,险些将一年一会的牛·郎织女星遮去了光芒。
“快点!”
桑落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兄长快些过来……咦,你这怎是空白的?”
捧着一盏未曾留下笔迹的孔明灯,元正看着自己的同胞手足,再看看他不能表露情意的心上人,轻声道:“我这一盏也算作你和小姐的。”
商船驶离泾河的那日,他也是站在自家小姐身后,已经向凡人不可见的泾河水神许过愿望。元正从不贪心,也早知天意难测,可是这一盏七夕之夜的祈愿灯,他还是想要留给对他而言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
——愿她们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