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忙不迭告辞。
“两位慢走。”
好歹也是敖氏白龙,真到了要讲究礼数的时候,敖玉也能算得上是有板有眼。可他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已经伸手扶稳了宋坊主,只顾着观察她的情况,看也不看重新化入虚空的鬼差。
“你……”
敖玉想要训斥她胡来,自己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还想替河蚌安魂。她不过就是凡女之身,才继承了敖灼的记忆和灵力,保命尚且不够,居然就这么随手拿出来用了,是生怕自己伤势还不够重么?
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看着凡女与阿灼并不相同的面貌,那些既愤怒又心疼的责怪就无法说出口了。
敖玉最后只能强行忍住,问了她一句:“你可还好?”
宋坊主笑了笑:“我没事。”
骗谁呢。
敖玉打量着她的脸色,张了张唇,却又立刻抿住了,只是弯腰抄起宋坊主的腿弯,再一次把人抱入怀中。
“我送你回房。”
他正要走,却又觉得不对,回头看了看屋子:“掌珠可是还留在里面?我去取来。”
“……不必麻烦了。”
折腾了许久,宋坊主此刻的气色差得让人心慌,但她抬头看向敖玉的时候,眼神却是极清醒的:“掌珠方才已自行没入我丹田。”
敖玉正要转身的动作一顿。
连旁边寡言少语的显圣真君也看了过来。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掌珠代表的意义。
——这世上,敖灼留下的东西本就不多了,逆鳞结已经碎在泾河龙宫,里面的神识也在同一日消散。在掌珠复生之前,即便法力通天如显圣真君,也曾以为再没有出自西海红·龙的灵物了。
谁也没想到还会有重见掌珠的一天。
这柄剑饱含敖灼的本命真元,比之逆鳞结还要更胜一筹,乃是世间仅剩的亦是与敖灼牵系最深的法宝。
换言之,倘若真有为敖氏真龙聚魂的办法,这一方救命药里,掌珠很可能就是最关键的药引。
这几日,敖玉始终守在宋坊主身边,自然是在竭尽全力地为她疗伤,但他看着与凡女寸步不离的掌珠时,心底也不是没有一点动容。
就算它不能帮着复活阿灼,敖玉也觉得,只要多看一看掌珠,也能时常睹物思人,再多回望一眼他与阿灼的旧日时光。
他甚至已经私下里想过,等宋坊主养好伤了,他要先把掌珠带回龙宫,若是父王允准,能让他从此随身珍藏最好;若是不允,也要把掌珠好生供奉在阿灼的寝殿里,至少家里人想起阿灼的时候,还有她的本命神剑长留西海。
敖玉是真的把什么都打算好了。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脾性暴烈的掌珠,居然会重新认一凡女为主。
——要不是甘愿臣服,别说把掌珠收入丹田了,但凡是一丝剑气入·体,也足够让凡人爆·体而亡。
八部天龙眉间微蹙。
莫非掌珠跟河蚌小妖一样,也把宋玉红错认成了阿灼?
“宋坊主……”
“三太子。”
显圣真君鲜少做这种打断别人的事,他的目光自宋坊主身上掠过,一触即收,再看向敖玉时便微微一摇头:“天色很晚了,宋坊主还有伤在身,不妨让她早点休息。”
敖玉沉默稍顷,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又把显圣真君晾在一旁,自顾自地抱着宋坊主走向主屋。
陷入他怀抱的凡女却转了转头。
她被敖玉的护身结界护得严严实实,行走在大雨里也没有被打湿。而隔着这漫天雨幕,她回首望去,却觉得站在檐下的显圣真君才是无遮无挡的那一个,仿佛这偌大天地,茫茫众生,却再没有一个人会走到杨戬的身边,为他撑一把伞,再唤一句二爷。
但即便如此,他方才也拦下了敖玉。
显圣真君明知敖玉不可能对她恶言相向,只会搜肠刮肚地委婉两句,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没有让他说出口:宋玉红之所以侥幸存活,全赖掌珠和河蚌,而这所有的一切,源头都是一个西海敖灼。
——她不是敖灼,能得其灵力与记忆,已经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不该也不能再贪图敖灼的神剑。
就算这是宋坊主自己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在她重伤至此的情况下,真君也并不想放到明面上让她难堪。
宽待苍生,不惜自苦。
而这才是杨戬。
——或许真君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听闻掌珠认主的时候,看向宋坊主的那一眼,就像是还来不及死灰复燃的余烬,已经在下一瞬被冷水浇了个通透。
他那时分明也想问,能不能将掌珠交给他。
“……夜深雨冷。”
被抱着走出几步远的时候,宋坊主便收回了目光,只轻声道:“杨二爷也早些休息吧。”
显圣真君一怔。
敖玉走得很快,等到主屋房门大开的时候,他的回答才穿过了雨水,仿佛千里迢递而来。
他说:“多谢宋坊主。”
******
宋玉红老老实实开始养伤。
她确实是个很听话的伤患,深知敖玉为她花费了多少灵力和心血,也明白自己这一遭吓着了多少人,照顾起自己就很一丝不苟,没有半点让人额外操心的地方。
无奈还是有人不满意。
“就多吃些嘛。”
小丫鬟捧着碗坐在床边,苦口婆心地劝说:“这汤我用文火慢炖了一夜,火候可足了,小姐再多喝两口。”
一边说,一边已经细细吹凉了一勺,体贴地就要喂过来。
宋坊主拥被靠坐在床头,却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一个时辰前才送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