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剑光闪烁,一吸一纳间,几乎汇成吞·没功德愿力的泉眼,仿佛连这幽深地穴都变成了修炼福地。
执剑者的气息却一时更比一时冰冷。
她似乎强自忍耐着什么,面上没有一点动容,右手却把掌珠越握越紧,悄无声息地用尽了全力,连带着让心口那道自前向后·贯·穿的伤口也血流不止。
西门吹雪只觉得,整个剑冢,都要被未婚妻子染成了赤红。
但事实上,真正飘散开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血香。
凡人察觉不到,可对于妖邪鬼祟而言,这香气无异于是世间最按捺不得的诱惑,每多弥漫一分,便让他们多抓心挠肝一点,挑动着他们贪食暴饮的本能,不停在耳边低语,告诉他们,眼前正摆着一场美味得无与伦比的盛宴。
要扑上去,撕咬,啃噬,要连皮带肉地吞下去,敲骨吸髓也填不满他们空空如也的身躯!
咚——
墓碑般矗立在旁的喜棺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剧烈的敲击声,竟像是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拍打棺椁!
西门吹雪霎时眼眸一紧!
他想也不想地上前,将掌珠陡然暴涨的威压视若无物,第一反应只是要护住未婚妻子,如从前每一次一样,要再伸手把她挡在自己的身后。
他不是不明白,眼前纵然是宋玉红的身躯,身躯里的“人”却一定不是她。
——天下间有多少胡乱凑对的夫妻,但即便谁家都是将就勉强的姻缘,西门吹雪也不可能是其中的一个。他绝不是认不出自己妻子的糊涂丈夫。
但他抢上前的时候没有一点停顿。
就算只是身躯而已,那也属于宋玉红!
如雪的白衣飘落在执剑者身前。
她的动作却比西门吹雪还要迅速!
剑尖斜挑,甚至没有完全抬起,只这似高还低的随意一挥,便有裹挟着灵力的劲风乍然破空,直接掀翻了两具喜棺的棺盖!
尸臭如浓墨般向外倾泻。
西门吹雪眉间一蹙,衣袖下意识挡在未婚妻子的口鼻前,两个人站得极近,身形交错时,宋玉红未曾干涸的鲜血蹭脏了他的衣衫,把素来一尘不染的白衣染上大片刺目的红。
西门吹雪却恍若未觉。
执剑者也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既不抵抗,也不看他,只是把河蚌往上托了托,抱得更紧些。
她的视线落在喜棺上。
失去了棺盖的遮挡,里面的情形便显露无遗。
——左边是一具男子的尸身,骨相瘦削,身穿大红喜服,一身皮·肉早已腐烂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肉·块还挂在裸·露的白骨之上,正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那身喜服却很鲜亮,料子差强人意,针脚却十分精致,一眼看过去就能知道,做出这件喜服的人定然用足了心思,每一针每一线上都浸透着心血,才能让一件衣服流露出拳拳爱意。
看着男子安宁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执剑者的眼底似是掠过一点无人可见的暗光。
如果说这具尸身让人恶心欲呕的话,那么,当右边的喜棺进入视野,但凡换个人站在这里,只怕都要被当场吓破肝胆!
——敞开的棺椁中,只见一女子双目紧闭,眼尾殷红,却面黄肌瘦,眉间皱纹清晰可见,紧扣着棺材内壁的双手粗糙不堪,手背上遍布疤痕,纹路深得像是干裂的黄土,是皲裂了才好,好了又再度皲裂,如此不知重复多少次才能留下的痕迹。
这显然是一个饱经岁月磋磨的女子,在丈夫愤然离家后,一力承担奉养公公的重任,苦熬着日子,却始终咬着牙没有抛下老人,直到终于等来了重返家乡的丈夫。
执剑者从没有见过她。
但她知道,这就是孙拓的妻子。
是一具痴等丈夫多年,以为要苦尽甘来了,却在睡梦中被他一剑·穿·心,死后怨气不散,差一步就能化作厉鬼的尸身。
——所以她已然死去多时,尸身竟全无腐朽,面目一如生人!
剑冢之中一时极静。
只有几滴血泪撑开女·尸的眼尾,从她干瘦的面容上慢慢划过,像是要给这张年华不再的脸再添一道新伤。
当第一滴赤红泪珠“嘀嗒”落在棺底时,女尸带着这道伤口,突然睁开了双眼!
女·尸浑浊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手执长剑的人,她张大了嘴,像是要吞咽什么一般咀嚼起来,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涎·水顺着嘴角流淌,显见着是眼馋极了。
滋——滋——
她难耐地抓挠着棺木,剪得极干净的指甲硬是留下了道道划痕,指尖都磨得血肉模糊了,女·尸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执剑者,连眼珠都舍不得动一下。
但执剑者依然面无表情。
——没有魂魄,竟然还能驱动尸身吗?是因为这女子实在死不瞑目,鬼怨过强,仅凭执念也能引发·尸·变?还是说……
另外有谁对她的尸身动了手脚?
啧。
执剑者不易察觉地一皱眉,又在下一瞬立刻恢复,掌珠挥出一道灵光,直接在棺椁上布下结界。
在她的视线里,这具女·尸的阴气浓烈如裹,且因与男·尸结了阴亲,二者分别居于喜棺之内,她的鬼怨血气已经向着旁边的棺椁蔓延,正在逐步吞噬这个早早病亡的男子,不仅要把他化作自己的养分,假以时日,或许还能以阴气炼化他的遗骨,从此任凭驱策。
想着酒窖里被白布覆盖的胡忠夫妇,饶是以千年苦工的见识,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张罗着要给儿子成冥婚,听上去简直是爱子至深,感人肺腑了。可结果呢?不仅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连儿子早就入土为安的尸骸都快保不住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究竟图的什么?
……
等等。
连带胡忠夫妇在内,酒窖里一共四具尸身,虽然宋坊主不可能亲自去验尸,但是冯如海和元正先后查看过,都说是惊吓至死,由此可知那四具尸体还不至于太过骇人,至少没到剥皮剔骨、四肢不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