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祖上乃是绿林出身,仗着一身武艺和头脑,很是积攒了些财富,最后还安然无恙地从道上隐退下来,金盆洗手后改行从商,从此便定居在这岭山郡。经年累月下来,周遭便再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们是如何发家的了。
到了孙老爷这辈,早不知道把家传的剑法秘籍扔到了哪里,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身家背景也洗得干净了。而人一旦衣食不愁,剩下能追求的便也不多了,孙老爷左思右想之下,就把念头打到了“名”、“权”二字上。
孙老爷膝下一子一女,儿子是个没得挑的纨绔,任凭他如何恨铁不成钢地怒骂责打,又重金礼聘了多少学识渊博的先生来教他读书,这位孙少爷始终都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这辈子也不可能搏个功名回来了,更别说指望他来光宗耀祖。
唯一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朽木不可雕,让孙老爷很是心灰意冷了一阵子,干脆又养了几个貌美鲜妍的姬妾,想着自己夜里辛勤耕耘一些,若能老来得子,总比让朽木儿子以后生块小朽木来得强。
这里面多少是气话多少是真心且先不论。
如果说儿子是前世追来的讨债鬼,女儿孙箬便真真是孙老爷的贴心小棉袄。他眼见着儿子是教不出来了,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女儿身上,一门心思想把阿箬养成名门千金。孙小姐也果然不负众望,一言一行无不循规蹈矩,便是孙夫人一边流泪一边给她缠足的时候,孙箬夜里疼得无法入睡,第二天也还是恭敬温婉地给双亲问安。
等到孙箬及笄后许给了当地的书香世家,孙老爷看着交换的庚帖,总算觉得面上有光了,至少一对儿女里总有一个拿得出手。
可谁知道岭山郡突然就闹起了邪祟!还偏偏抓走了好事将近的孙箬!
虽然没过几日她就毫发无伤地自己回来了,但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谁也说不准。即便孙夫人亲自查看了女儿的守宫砂,确认她仍是清白之身,亲家那边的态度还是淡了下来,孙老爷几次想要重新商定婚期,那边也迟迟不肯答复。
到嘴的鸭子似乎就要飞了,让孙老爷简直恨不能呕出一口血来!
他原本最是宠爱女儿,比儿子还要更甚三分,可自从姻亲生变后,孙老爷怎么看女儿便怎么心烦,索性让她待在自己的屋子里,没事不要出来,日常吃用都让丫鬟送进去。
今日孙老爷正在房中休息,身旁伺候的姬妾不过将将十九,只比他的女儿大上一岁,正是最鲜嫩的年纪,柔弱无骨地依偎在孙老爷怀中,软软的指尖送进来一颗剥好皮的葡萄,酸甜滋味配上近在鼻尖的美人香,总算让连日窝火的孙老爷舒服了些。
他一手揽着姬妾的细腰,一手已经从裙底探进去了,正要哄着她叫两声好听的来,门外便突然传来仆从急三火四的催请。
“老爷,小姐不知怎么地突然闹了起来,砸了房中所有的东西,丫鬟们竟阻拦不住,夫人已经赶过去了,请您快去看看吧!”
这一句话入耳的时候,孙老爷便难以置信地呆住了,反应过来后抄起桌上的果盘就砸了出去!
“你这说的什么疯话!”
孙老爷自己拘在条条框框里养出来的女儿,他自己当然清楚。孙箬一向柔弱,就像是笼子里细声鸣啼的雀鸟,有多干净漂亮,便有多能讨人欢心,所以孙箬从来爱惜羽毛,是绝不肯让自己失态出丑的。
——说她闹事,砸东西,和丫鬟推搡厮打,还不如说她是受不了近日的打击,彻底疯了才对!
孙老爷一脚踢开门外汇报的仆从,铁青着脸往女儿房间赶。当他踩着一路鸡飞狗跳的动静赶到时,衣容散乱的孙箬更是让他看得两眼发昏,一股气几要从心口破开后脑!
这哪里还是能替他增光添彩的好女儿!
不成体统!
伤风败俗!
丢他孙家的脸!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给我动手,先把她押回房间!”
孙老爷的声音和手一起抖个不停。
连着被主家命令两次,仆从们终于下定了决心,几个身高体壮的男人交换过眼色,脸上一沉,便呈围拢之势将孙箬包围了起来。
“小姐……”
一人还想试着劝说,能让小姐自己安静下来最好,可他才一开口,孙箬便猝然抬起头,被长发半遮半挡住的眼睛瞪得极大,眸子黑沉得摄人,甚至让仆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霎时间错以为自己是在山林里偶遇了受惊的凶兽。
也幸亏他退了这一步。
还不等仆从的脚底重新落稳,只听“啪”得一声脆响,孙箬已经把花瓶砸向他原本站着的地方,瓶身顿时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让周遭数人都本能地避开了,可见她这一下用力极狠,根本没有留手。
“滚开——!”
孙箬尖叫般喊出这两个字,声音凄烈至极,险些就要撕裂众人的耳膜。
被护在后方的孙老爷面色更青。
而无人可见处,处变不惊的显圣真君却突然皱了皱眉。
“……魔气。”
他看着被众人包围的孙箬,神色微动。
“主人也看见了?那先前肯定不是我的错觉。”
一说到正事,哮天犬也顾不得纠结西海小魔头的去向了,只肃容回报:“我奉主人之命巡查岭山郡内外,尤其关注那些曾被掳走的凡人新娘。因这孙家姑娘也是其中之一,虽说前几日没发现什么不对,我也还是过来了。”
哮天犬本以为这是无用功——毕竟上次亲自查看孙家小姐的人是敖灼,可谁知道他才顶着障眼法走进内院,孙箬的房间里便陡然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