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小魔头的回答是终于回握的手掌。
她甚至是用足了力道,“啪”得一声打下去,愣是把肉·身成圣的真君的掌心都给拍红了,这才露出了几分满意的样子,柔若无骨的手轻轻落下去,恰好覆盖住她亲自打出来的红痕。
真君倒也不怒,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被他抿在唇角,修长的手指却很快包裹上来,与新婚妻子握在一起。
旁边的白龙崽子看着这一幕,牙疼似的悄悄倒嘶一口。
——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
阿灼的套路,他这个双生兄长可太懂了!
西海三太子长到这么大,老实说,教训他最多的既不是自诩严父的西海龙王,也不是爱护弟妹的两位哥哥,更不可能是温柔宽和的龙后,而是比他慢一步破壳的双生妹妹。
——敖玉若是挨了十次打,少说有六七次是敖灼亲自动的手,还是他自己眼巴巴求来的。
他原本人如其名,合该是四海敖氏不可多得的美玉,只是架不住有个太过耀眼的妹妹。敖玉自小被笼罩在敖灼的盛名之下,虽然依旧出色,乃至于比哥哥们还要胜出一筹,却到底比不过妹妹的光彩夺目。
换做旁人被压制到这般地步,早就该满心嫉恨了,便是手足阋墙也不算意外。但敖玉这条傻龙倒好,竟然只是自顾自地垂头丧气,都不用旁人安慰,他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了,一转身就要跑回敖灼身边,花样百出地哄着她,让她再和自己比试一场。
“阿灼,我这一剑总是凝滞,你就再陪我喂喂招么。好敖灼啊……”
因为与敖灼太过亲近,怎么相处起来都不过分,白龙崽子便一直没有察觉到:他自以为的哄妹妹,落在旁人的眼中,却是他这个当哥哥的在撒娇讨乖。
西海龙王偶然撞见过这场面,当即沉默,到了夜里便与龙后在房中私话。
“……阿玉这真身投错了吧?”
敖润神色复杂,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我今日一看,仿佛这白龙才是女儿?”
他这一句本是夫妻两个私下的玩笑,当不得真的。结果龙后一听却怔住了,眉头打皱,居然认真反驳道:“即便阿灼不是男儿,也不比旁的龙子逊色。”
龙王一愣,随即苦笑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啊……”
倘若那小祖宗都能称之为“逊色”,天下水族怕不是都要掩面汗颜了。
略过西海龙王夫妇的私房话不提。
作为被妹妹一手打出来的哥哥,敖玉时常要把半条命丢在演武场,场面惨烈至极。连两位兄长见了都大为震惊,暗自庆幸不是他们自己和敖灼双胞,且年岁上很是高出一截,这才没有沦落到被妹妹摁着头摔打的地步。
“哥哥们不懂。”
浑身散架似的敖玉躺在床榻上,还要颤巍巍地摆手,不满地替胞妹辩驳:“阿灼待我可好了。”
“……是。”
两位兄长有志一同地点头:“看得出来。”
——若是待你不好,你这傻龙憨憨早就该被打死了。
年长的哥哥们心有戚戚。
最小的兄长却撇了撇嘴,只觉众人皆醉我独醒。
他自认说的全是真话。
阿灼并不是寻常意义上的良师,她自己天资过盛,进益极快,所以教导别人也谈不上什么循序渐进——她和敖玉所修的本来也就是同一套功法,进境如何便完全只看个人了。
若是这样的红·龙要教人,便只讲究六个字:玉不琢,不成器。
这里单指她的胞兄敖玉。
红·龙指点白龙修炼的时候,严肃得近乎严苛,远没有显圣真君指点她的温和与耐性,揍翻胞兄什么的简直不是个事。有时他溜去人间久了,一回到西海龙宫,便会被妹妹抓去演武场,非要看着他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才行。
也是托她的福,敖玉好好一条龙险些就折在自家海里了。
奈何白龙崽子自己乐此不疲。
他总觉得阿灼藏着什么心事,只是不肯细说,督促他修炼的时候分明还有些未曾言明的忧虑,就好像自在快活的西海三太子日后有多艰难坎坷似的,逼得她这个魔星妹妹都不能不担心,恨不得提前把他操练成三界第一战将,将来落难才能有自保之力。
——阿灼,你在为我担忧吗?你在替我未雨绸缪些什么?
这句话,即便是瘫在演武场动都动不了,只能等着妹妹把他捡回去的时候,敖玉都没有当真问出口。
白龙崽子只是偏过头,看着一边嫌弃他满身大汗,一边自然而然地扶起他往寝殿走,担负着他大半重量的红·龙,忍不住就笑眯了眼。
“嘿嘿。”
然后就得到妹妹一个一言难尽的斜瞥。
“都这模样了还笑,难道真给你打傻了?”
“哈哈~”
“……”
养了个傻子兄长的西海红·龙相当无语。
但任凭她再怎么糟心,演武过后,看上去凄凄惨惨的敖玉始终只有一点皮肉之痛,从未伤及过经脉内府。
因顾虑到她的真元有异,敖灼便甚少动用灵力替敖玉疗伤——他们原本便是世上最亲近的双胞,倘若灵力灌输过多,日积月累下来,难保不会把敖玉也养成祖·龙半身,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于是,时常负伤在身的敖玉便有幸体验了一把,被西海小魔头抓着上药是什么样的感觉。
“阿灼最是细心体贴不过。”
敖玉总是与兄长们炫耀,扬言自家红·龙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头,但一朝温柔起来,竟比她任性妄为的时候还让人招架不住。
——那般张扬如火的妹妹,难得低垂了眉目,坐在床沿为他上药。偶尔敖玉故意喊两声痛,阿灼明知她自己收束着力道,用的也是顶好的灵药,绝没有弄疼双生兄长的道理,却还是会先赏他一个白眼,再低头在他的伤口上呼呼。
“不痛了,阿灼在这,阿玉乖,不痛不痛了。”
从小到大,西海红·龙最温柔的时刻也不过如此了,连哄起白龙来都显得唯我独尊,且永远用的同一套说辞,听上去似乎就很换汤不换药。
“……嗯!”
偏偏敖玉就是吃这一套。
他每次看着身边的胞妹,便会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起默念,在心里轻声重复道:“阿灼在呢,阿玉就不痛了。”
——仿佛只要敖灼这么说了,在他这里,便什么都能成真了。
冥冥之中,红白二龙的声音交汇在一处,声息同调,字句不差,像是稀世罕见的一对玉珏轻轻交撞。
而今日,这方被西海捧在手心里的红玉,终于要交由别人珍藏了。
前来送嫁的白龙不动声色地慢下步伐,目如利剑,几乎要把显圣真君握着妹妹的手瞪出个洞,可他自己扶着阿灼的力道却渐渐放松了,真君牵着敖灼往前走出一步,身形一动,敖玉便眼睁睁地看着妹妹的手腕从自己掌中滑脱。
那个瞬间,白龙崽子是当真咬紧了牙关,才让自己松了手。
敖灼却若有所觉地偏头回望。
她今日极美。
四海龙后与一众敖氏龙女亲手为敖灼点妆,发上玉冠取自西海水玉,乃是神剑长息的原身玉髓所在,如今被用来束起红·龙青丝。明珠坠耳,珊瑚压裙,龙绡作衣,云锦为履。
这是敖氏公主出嫁时该有的派头。
可这万般华美,敌不过新嫁娘眉眼间的一点流光。
——正如显圣真君之于玉虚宫,敖氏上下也素来以西海红·龙为傲,怎么看怎么中意。作为双生兄长的敖玉尤甚,只觉天上地下也再没有比阿灼还要好看的姑娘了。
此刻她身穿嫁衣,更是盛装得前所未有,仿佛要将一生的美丽都尽数绽放在这一日,才好把自己烙印在新婚夫婿的眼底心上,再不许他忘却。
可她还是为双生兄长回了头。
只这回眸一眼,便让满心不舍的敖玉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滋味甚是难言,总之是柔软得一塌糊涂。
——阿灼不要看我,小心台阶。
视线交汇时,白龙崽子的眼底似有泪光一闪而过,面上却只是笑着看过来,提醒妹妹注意脚下。
战力高强的西海红·龙,可不能在成亲时当众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