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与敖灼相见的显圣真君,在归墟谷外等到了她的同胞哥哥。
这位将将受封的八部天龙广力菩萨显然是个急性子,西海为他接风的家宴刚一收场,敖玉便再也按捺不住,揣上金翎就要跑去看妹妹,却没想到会被等候多时的显圣真君逮了个正着。
偏偏敖玉还不能甩手走人。
——如今的八部天龙已经懂得了,年少时,阿灼为何总能在父王的眼皮子底下逃出西海。身为龙主,她对水族灵力的掌控登峰造极,只要敖玉一日是龙,便一日不可能瞒过阿灼。
他需要一个与同胞妹妹不分伯仲,乃至于比她还要技高一筹的人出手,才能将意安的金翎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万丈海牢。
而这个人选,就算是敖玉也要承认,除了显圣真君以外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这人难道是生来克我妹妹的么!”
劈手夺过那架货真价实的凤首箜篌,八部天龙满心不忿,直接就把显圣真君扔在归墟谷外,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可是等真的见到妹妹了,花样百出也要让她收下箜篌的人,依然还是敖玉。
——阿灼被囚这些年,他这个同胞兄长在外面也不见得就有多快活,先是被贬鹰愁涧,后来又一路驮着唐僧往西天取经,途中艰难坎坷,直让行经之处的敖氏族人看着那默不作声的白龙马,个个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可也就是这样不堪的境遇,才让前半生从没有吃过苦头的西海三太子迅速成长、强大,直到当真攒满了功德,在大雷音寺博得一席之地。
他这么个正儿八经的道家神仙,与敖灼再相见时,居然连佛门正果都修成了,怎么可能一点长进都没有?
八部天龙甚至已经能够忍气吞声,背着所有人偷偷与显圣真君联了手,然后当着阿灼的面再演一出撒泼耍赖的戏,用尽手段,哄着骗着,也要让她收下那支藏在凤首箜篌里的翎羽。
“阿玉,你倒是真的长进了。”
囚牢里,与他阔别多年的敖灼抚过精致华美的箜篌,似笑非笑地感慨着。
从没有瞒过妹妹任何事的敖玉其实心虚得很,却不敢露出丝毫异样,只好强撑住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白龙崽子见了红·龙就走不动道,万丈海牢这等破烂地方,他还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就站在囚牢外眼也不眨地望着妹妹,恨不能原地扎个根,从此就长在归墟谷里才好。
这幅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直让敖灼都没有脾气了,佯怒道:“你这是要把谁当猴看!”
这才把白龙赶了出去。
敖玉走时一步三回头,到了阿灼看不到的地方,还不忘把海夜叉唤过来,再三叮嘱他看顾好自己的宝贝妹妹。
“劳你多费心些。”
在对待麾下水族的态度上,敖玉颇受妹妹的影响,向来都很和气:“若是阿灼有什么事,便立刻向西海报信,亦或直接传信于我。”
见海夜叉闻言面露惶惑,敖玉反手一拍额头:“是了,你在这里守了阿灼许久,许是不知道的……我如今不常在西海。若要寻我,传音符便要送往西天的大雷音寺了。”
归墟谷是四海敖氏的禁地,本就人迹罕至,海夜叉又长着一颗榆木脑袋,别说是当牢头以后了,就算是以前做巡海夜叉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去打听谁的消息。闭目塞听如他,哪里能知道眼前这个玉冠束发的西海三太子,居然会是个没有剃度的佛门弟子?
若是换做从前,恐怕连敖玉自己都不会想到,他这样好吃贪嘴的馋鬼,竟然也能十年如一日地茹素,念诵佛经,历尽磨难,直到把娇生惯养的白龙太子修成了慈悲为怀的广力菩萨。
——可他求之不得。
敖玉最后看了一眼暗无天日的海牢,目光晦涩,却还是狠狠一甩袖,逼着自己如阿灼所愿地离开。
天道一早就决定要牺牲他的妹妹,凌霄宝殿上的那位听之任之,连敖氏族人都被阿灼亲手绑上了枷锁,活生生被她困在了四海,再不能轻举妄动……
就算阿灼安排好了一切,斩断所有的后路,只为了心无挂碍地赴死。
敖玉也不允许。
他受佛祖敕封,便再不受天庭辖制,连天帝也管不到广力菩萨的头上。鸿蒙浊气升涨,倘若道家法门不能帮助阿灼更多了,为何不能另辟蹊径?
“菩萨慈悲,大慈大悲。”
守在归墟谷的海夜叉不知道,远在酆都城的鬼王不知道,或许连身怀天眼却闭关多年的显圣真君都不会知道,敖玉这样货真价实的龙子,也曾瞒着族人出逃,三步一拜,自西海磕长头至普陀山紫竹林,叩首何止十万次,请见观音菩萨。
莲花座上的菩萨眉目宁和,垂眸看着长跪不起的白龙。
“敖玉自知,佛家普渡慈航,我却是为救胞妹而来,如此私心,求到菩萨面前已经是冒犯了。”
那一日的白龙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点也看不出西海三太子昔日锦衣华服的模样,狼狈得还不如路边乞丐。可他毫不顾惜自己,淤紫的额头肿得老高,膝盖早就血肉模糊了,敖玉却像是不知道痛似的,跪在那动也不动。
“只望菩萨垂怜,收我为徒,传我佛法。”
这是敖玉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阿灼用那样的毒誓威胁,在她走后,敖玉果然不敢去找长辈纠缠。可是自小黏在妹妹身上长大的白龙崽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分别?他不能去闹腾别人,便只能把一腔狠意通通发泄在自己身上,着魔似的死命修炼,任凭谁来叫也不肯歇息。哪怕西海龙王出手封住他,他在睡梦里也不得安稳,神识动荡之剧,竟然让体内灵力都跟着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