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叠的床帐之内,声声咳嗽声传出,还有一些震动,触及了床边的帐幔,轻纱晃动,上面的花鸟图纹都生动了许多,似乎有水波在上面浅浅蒙了一层,流动着梦幻的光泽。
斜过窗棂的光芒照在室内,些许洒在床帐上,花鸟之上,又错了一层七彩,光辉灿烂。
清透的床帐遮不住里面那人的身影,他原是躺着的,随着咳嗽声不断,勉力支起了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一只抓着床沿的手露了出来,手背之上满是青筋,连带着那肤色都有些泛青,瘦如白骨。
“少爷,少爷,您可好些了?”
一个端着托盘进来的丫鬟问着,匆忙上前两步,把手中托盘放到一旁小桌上,又挥了挥手,似有无形的力量拉开床帐,一层层帐幔卷起,随着这个动作,帐幔上绣出来的鸟儿飞出,叽叽喳喳地,环绕了丫鬟一圈儿,似乎是在告状一样,声音却动听得紧。
“怎么可能好?”
随口说了这样一句,床上的男子也终于露出侧脸来,一张脸上也全是青白之色,全不见十多日前升仙大会上的肆意张扬。
丫鬟已经走到床前,帐幔挂在金钩上,鸟儿也落在金钩上,不再叽喳,侧头啄着自己的华羽,仔细梳理着。
“可莫要这样说,老爷听到了,定然要难过的,这些时日,老爷还是关心你的。”丫鬟说得很有些口不由心,目光悄然落在那托盘之上,刚才放得匆忙,托盘只有三分之二在桌上,那三分之二上,一碗汤药已经凉了。
男子摆摆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丫鬟忙上前帮忙他拍着后背,试图缓解那种随着咳嗽而来的剧烈震动,也是这样的拍抚,才发现不过几日,这人便已经是瘦骨嶙峋,脊骨几乎都要突出来了。
若是没有那层衣服遮挡,恐怕能够看到弯成弓形的脊骨,似乎有无形的利箭已经拉满,随时都要射出。
“少爷,且喝口汤药吧。”
丫鬟见状,想到了汤药,忙端过来,她一手端着碗,一手还要去扶男子,男子随手一挥,出其不意地快,直接把汤药推倒,撒了一地,丫鬟手稳,在快要离手的时候捉住了碗,但也仅此而已了。
此刻,碗中的汤药不剩分毫,一部分泼洒在地上,大部分却洒在了她的裙上。
丫鬟见了,也不恼,赶紧把碗放下,腾出手来从荷包之中找出一张黄符来,灵光一闪,那黄符消失的同时,也带走了她裙上和地上的污迹。
光洁得好像从未有过脏污。
她才用完,脸上忽而怔了一下,只是一瞬,落在男子眼中,全是了然。
“日常的黄符也不足了吧。”
丫鬟一脸惭色:“是我用得太勤了。”
她把过错全揽在自身,男子却没有领情的意思,冷声说:“我是修为废了,又不是眼睛废了,这等黄符,不过是最下等的,这才多少时日,知道我好不了,就直接用这等黄符来糊弄我了吗?这院子可是也要让出去?让给他那个辛苦找回来的好儿子吗?”
丫鬟一脸的紧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想要劝,嘴唇嗫嚅,似乎全忘了语言怎么说。
“少爷,老爷绝对不会不管你的。”
干巴巴劝着,丫鬟自己都觉得这语言空洞。
“是啊,他当然不会不管我,怎么说我也曾是他的好儿子嘛!瞧瞧这些汤药,能有什么用,让我一个废人还有汤药喝,也是他足够良善了。”
男子说着愈发觉得愤懑似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撕裂感,“看看这个屋子,除了你,还有几个人?妙枝,你也走吧,别在我这里耽误了,你如今也有凡境三阶了,去别的院子,也能得大丫鬟的位置,你还年轻,说不得……”
丫鬟妙枝闻言连连摇头,眼神之中有些不忍,见男子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忙道:“我不走,少爷对我一向很好,我不是那等不知道感恩的,必不会走的,少爷若要做什么,只管吩咐我就是了,绝不会耽误了少爷的事情。”
她没有说那些曾经热热闹闹挤在这里的丫鬟们都去了哪里,也没有说那些曾经跟少爷欢欢喜喜的姐妹们都去了哪里,更不用说那些本来就跟少爷不太亲密的兄弟们了,捧高踩低,本来也不是下人们之间才会有的事情。
世态炎凉,本来也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就如从悬崖之上落下,摔不死,也是半死不活,获得奇遇的只会是话本里才有的好运。
妙枝之前也在犹豫要不要走,到底还是善良了些,不忍心抛下这样的少爷。
其实,少爷之前并没有多看中她,她只不过是许多丫鬟之中的一个,之前甚至都揽不到这样近身伺候的差事,如今,却没有一个人与她争了。
这种变化也没有多少时日,便是妙枝,也还在不适应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