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蓦然打开。
一袭银白头发,满面皱纹的老人。慈祥的看着眼前的顾泯。
“如此年轻的云游境,老夫还是头一次见到。”
顾泯拱手行礼,做足了礼数。
“并非有意偷听两位先生的对话,只是听着两位先生的所说,一时有些感触,便没有离去。”
老人摆手,表示不在意,“读书人的道理当然是要讲给天下人听的,如果怕人听到,那还算什么读书人?”
“如今听也听了,有什么感触,可以说说。”
老人抬手,顾泯这才注意到车厢里居然还有一个小火炉,老人温了一壶酒。
“想来你也喝不到,就不请你喝了。”
老人很随意。
顾泯立于车厢旁,轻声道:“个人之见,望老先生不要介怀。”
老人嗯了一声。
顾泯这才缓缓说道:“老先生之前所言,慧帝为后世儿孙立下一个为恶榜样,所以导致南楚混乱百年,但我认为,此事不能完全怪在慧帝头上,慧帝纵然有错,也没有那么多错,晚辈有个很浅显的例子,老先生且听一二。”
老人点头。
“慧帝所做之事。能不能用铁匠来类比?铁匠铸剑,亦不知此剑日后是落到何人手里。也不知死在此剑之下的人。到底有多少恶人,多少善人。倘若死在此剑之下的人都是善人,那么可否可以说铸造此剑的铁匠,罪大恶极,罪不可恕。因为若不是他,此剑不会出现人间,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此剑下。”
驾车的穷酸书生忽然摇头道:“这话没道理,怪只能怪持剑的那个人,绝不能怪铸剑的那个人。”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微妙。
顾泯问道:“既然如此,惠帝和铁匠有何分别?”
“所以,依你所见,此事绝不能怪在慧帝头上?”
老人仰头喝了口酒。
顾泯说道:“历代南楚皇族难道学的不是正道?难道从小教他们的先生一言一行便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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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述要如何不择手段才能坐上皇位?”
没人说话。
顾泯又说道:“既然如此,他们选择效仿惠帝,仅是因为慧帝曾做过此事而已,也有成功的希望。他们既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又怎能将自己做下的错事,怪在别人身上?”
“先生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又怎能将所有的错误都归结于慧帝一个人头上,南楚虽然亡国,但是绝不只能怪慧帝一人,南楚数代人的效仿,百年的混乱,他们也是这条河流里的一些水滴,整个国力衰弱,不在某一个人身上。如果真要这样说下去,那么南楚历史上不乏雄才大略的君主。这些君主,如果没有为南楚开疆扩土是否会认为他们也有错误。”
老人喝了口酒,没有立即说话。
倒是那个穷酸书生感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顾泯轻声道:“晚辈愚见,若是先生以为不妥,且莫在意。”
老人点了点头,“不将南楚的亡国之罪归结于某一人身上,而是从总体来看,其实也无错。”
老人微笑道:“那你觉得你自己是否也有错?”
顾泯一惊,“老先生识得我?”
老人平静道:“这世上有你这般年轻的云游境并不多。如此年轻的云游境,还长得这么好看的,更不多。长得这么好看的还是个剑修的可能就只有你一个,对吗?皇帝陛下。”
听着几乎有些陌生的称呼,顾泯沉默了。
要说南楚历史上的诸位帝王有错有罪都可以说,但事实却是,南楚最后一个皇帝是顾泯。
亡国之君,可悲可叹又可恨。
顾泯说道:“当年无力,此刻无心。”
老人问道:“两百年的祖宗基业在自己的手上丢掉,难道不想把它找回来?”
顾泯摇头道:“再起战火,南楚又会因我而死多少人?”
“世间君王都在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实际上,天下一直以来不过是一家一姓的私产。”
“为了夺回这份私产,而要死多少人?”
当初顾泯逃出郢都前往柢山的时候,心里一门心思所想,便是日后有学有所成。要报这亡国之恨,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想法有所改变。
南楚太小,大祁太大。
所以在李乡死后,顾泯便绝了这个想法。
“为了南楚百姓,你倒是个难得仁慈的君王。”
老人问道:“可你知道有多少南楚人愿意做这丧家犬?”
顾泯说道:“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站出来。”
老人微笑道:“无愧于心,便是修行之本?”
顾泯坚定点头。
老人又说道:“现在南陵已乱,其实是最好的机会。”
顾泯说道:“很多人都说过。”
老人笑道:“又是坚持本心。”
顾泯缓缓点头。
老人挑眉道:“那还犹豫什么,还不回去?”
说话间,他抬起手,一道清风从老人袖间涌出,一股巨力瞬间袭来。
顾泯的神魂哪里经得住这股巨力,在片刻间,他问道:“还不知道老先生大名?”
老人平静道:“萍水相逢,不问姓名。”
话音未落,顾泯顿时便朝着来时路飞去。
眼见顾泯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穷酸书生这才笑道:“先生,学生演的如何?”
老人摆手道:“一般。”
穷酸书生又问道:“先生觉得他如何?”
其实之前不管是说帝王之道,还是说慧帝的事情都是说给顾泯听的,甚至于他们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顾泯。
从深山老林里出来,一路转转悠悠之后选择这个地方。其实都是有所考究的,因为老先生不仅是学宫里一等一的读书人,而且还是个懂得观察气运,勘探星象的大师。
能够知道顾泯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身上的一身本事。
“挺好,以后南楚人的依靠便是他,不用再找别人了。”
老人平静道:“南楚国祚二百余年,遭逢大劫,这是注定的。但是老夫推演十年,发现南楚国祚并非就此断绝。”
“全部希望便在他一人身上。”
穷酸书生微笑道:“希望他能承载得住吧。”
老人并未理会,这世上的修行者多种多样,但修行的本意。大多只为长生。
老人修行多年,其目的和这些修行者还是有所不同。
最开始那几年,他想做一个读书人。后来他知道自己该是个修行者。
这些年做的很多,但都不够。
老人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不过是因为身为南楚人罢了。”
为国鞠躬尽瘁,方为国士。
……
……
顾泯的神魂回去了。
沿着来路,一直朝着柢山而行。
只要神魂回到中,那就可以宣告他破境成功了。
来时的风景挺好,归去的风景也不错。
心神恍惚间,他又越过了名山大川,从一条条大江上掠过。从一座座高大的山峰中穿过。
不多时,柢山已在眼前。
常遗真人坐在茅屋前,感受着顾泯的神魂归来,有些意外的说道:“还真快。”
阿桑微微一笑,并不意外,她自己的小师弟她很清楚有什么本事。
做为小师姐的洛雪,此刻还在茫然当中。
神魂归位,顾泯睁开眼睛。
浑身气息已然一变。
从此刻开始,顾泯就是云游境的修行者了,他还有可能是这个世上最年轻的云游境修行者。
苏宿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但抬起头来,满脸都是笑意。
彪子坐在木凳上,憨厚地笑了笑。
在他身旁,那个姑娘在看着他。
山间迸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人人都为小师叔破境成功而高兴。
尤其是那些女弟子。
快活的气息在山间蔓延。
顾泯却是定了定神,朝着北方,郑重一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