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凰一惊,失声道:“公子……”
顾泯打断道:“随口一说,如果说对了,也是信口胡诌的,不必当真,不过你真是这样做了,便说明你这个大管家,做的很称职。”
绿凰皱了皱眉头,有些纠结,最后还是坦诚道:“老爷倒是真的留下了一笔银子,都给老夫人和老爷最后的小少爷了,他们已经离开寅州了,应该可以安稳渡过一辈子了。”
顾泯又问道:“曹老爷子几个儿子,都是从军死的?”
绿凰点头,“前些日子边疆战事吃紧,老爷子便将一半家产都捐了,几个少爷也都从军去了,不过最后少爷们一个都没回来,而老爷没了这一半家产,本来就捉襟见肘,又赔了几次,最后曹家就衰落了。”
绿凰忽然说道:“公子今日慷慨搭救,绿凰无以为报,但请公子随我回去,煮杯茶水给公子喝。”
寅州城这边有习俗,若是对方有大恩于自己,无以为报,便要煮茶相报。
虽说这煮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能够说明自己心意了。
顾泯没有推辞,只是点头笑道:“那便打扰了。”
绿凰便开始朝着前面走去,竹竿敲击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还有些韵味。
等到走出小巷,绿凰忽然停下,遥遥一指。
“那便是曹家老宅了,不过如今已经不姓曹了。”
女子遥遥指着的地方,真有一座宅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只是上面的牌匾写的已经不是曹宅。
顾泯有些感慨。
说到底,这曹家也是为了南楚才落得如此这般。
绿凰继续前行,没要多久,便已经穿过另外一条小巷,走到尽头,在一处小院子前停下。
她摸索着找到钥匙,打开房门,这才推门而入。
小院简陋,也就是小门小户。
顾泯问道:“姑娘的眼睛,是天生便瞎的吗?”
绿凰走在前头,摇头道:“并不是,小的时候,家里大旱,吃不起饭便到外面来要饭,后来被人贩子给抓了,弄瞎了眼睛,便丢到街头要饭,实际上要得的钱,都是那帮人贩子的,每天能有个两顿粥都是幸事了,后来幸得老爷搭救,成了曹家的婢女,之后老爷信任,又成了管家,算是过了二十年安生日子。”
绿凰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淡,没有什么怨恨,也没有什么别的惆怅和不甘,反倒是一直都有一股感激的情绪在里面。
少小磨难,能够保持着赤子之心,不容易。
顾泯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坐下,又笑着问道:“那这方小院,也是曹家给的?”
问及这个,绿凰才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
然后她的脸上,总算是出现了一股伤心之色。
“这院子,原本是藏谷先生的。”
这显然又是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顾泯没急着问。
绿凰很快便去屋里端来小火炉和茶壶,又去找了茶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茶叶不是什么好东西,公子莫要嫌弃。”
顾泯摇头道:“再好喝的茶叶都喝过,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反倒是这种茶叶没喝过,才觉得新鲜。”
顾泯豪掷千金,早就被绿凰看作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了,这会儿说出这番话来,她倒也不觉得意外。
他坐下来开始生火煮茶,看起来都十分娴熟,并非是第一次煮茶。
顾泯问道:“寅州这边,人人都常常煮茶喝?”
绿凰摇头道:“茶叶贵重,一般人倒是喝不起茶的,只是之前经常给藏谷先生煮茶,故而手熟。”
这已经是第二次提及那位藏谷先生了。
顾泯终于开口问道:“敢问那位藏谷先生,到底是何人?”
听到这个问题,绿凰的手有些停滞,然后才轻声说道:“藏谷先生,老爷请来的私塾先生,学问很大,几个公子都很佩服他,这处小院,便是他的居处。”
一个私塾先生,能让一个目盲女子记挂这么久,想来这两人之间,一定会有些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情。
“藏谷先生脾气好,这对谁都很温和,曹家上下,都很喜欢他。”
绿凰说起这位藏谷先生的时候,嘴角有些笑意,但是脸上却是悲意。
顾泯有些不解。
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去等着绿凰煮茶。
有些事情,他觉得不该多问,因为问多了,容易让活着的人伤心。
不多时,茶煮好了,顾泯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的确算不上什么好茶叶的茶水,然后笑道:“真新鲜。”
只是随便夸赞,可那目盲姑娘却愣住了,她急迫的问道:“公子刚才说什么?”
顾泯不得已,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然后他就看到那目盲女子,悲伤爬满了整张脸。
伤心不已。
顾泯不说话。
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目盲姑娘忽然开口,“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顾泯问道:“什么?”
目盲姑娘笑了起来,说是前些年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跟着自家老爷,也就是那位曹老爷子,去拜访藏谷先生,自家老爷不会说南楚官话,只会一些寅州的方言,可藏谷先生不会寅州话,只会南楚官话,于是老爷便要我为他翻译,实际上她自己的官话也不精通,可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不然老爷是不会高兴的。
“结果那天老爷兴致很高,用家乡话说了好些笑话,里面许多家乡的俚语,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官话说出来,我也是真够笨的。”
目盲姑娘说到这里,忽然改用了一种很温和的语气说道:“原本觉得这次肯定要被老爷骂了,可没想到藏谷先生忽然看着我说,你告诉我什么时候笑就好了。”
顾泯有些感慨。
等到他再看那目盲姑娘的时候,发现对方居然已经泪流满面。
“你说说,藏谷先生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么死了?”
顾泯问道:“那位藏谷先生,也是死在南楚边境的?”
目盲姑娘点头道:“和几个少爷是一样的。”
顾泯轻声道:“可他只是个读书人。”
绿凰哭着说道:“可打起仗来,没人管你是不是读书人,藏谷先生只是说,是南楚人,就不能让儿孙们再经历一次脊骨都抬不起来的时光,南楚这三十年,是最为屈辱的三十年,好不容易能把脊骨立起来了,要是再弯下去,就是他们这帮人没能力,是他们的错。”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变成藏谷先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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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泯摇头道:“的确不是他们的错。”
真要说是错了,应该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