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世,不就是无数的选择?
之前这男子选择护着自己没有出生的孩子而没有打杀那个女子,而如今虽说愧疚,但也要为自己儿子,将女子斩杀。
这都是他的选择,不说对错,只有自己的意愿。
青色符箓的青光大作,原本虚弱的男子一跃而起,虚弱的抬起手臂,剩下不多的气机,尽数涌入那张符箓之中。
青色光芒大作,这张符箓本来便是这个男子在一个道君手下求来的,浩然正气,专克鬼物!
女子狰狞面容上出现一抹诡异的微笑,仿佛是丝毫不害怕那张符箓一般。
男子皱眉,倒也觉得有些不好,但没有再过犹豫,双手在身前结成法印,便要施展这最后一招!
“你从来都没当我是你最不能辜负之人!”
女子凄然笑道:“和那女子比,我不比她好,和你的儿子比,我更不及他!”
男子脸色难看,正要说话,便看着那女子凄厉吼道:“可你,一直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从来都没变过!”
最惨痴情人。
就在女子这边发狂的时候,那男子却是没有犹豫,青色符箓已经朝着女子飘过去,强大的气机轰杀而去,猛然轰杀而去。
女子不察之下,只怕马上就要丧生在这一道青光之下。
女子头颅飘动,算是堪堪躲过这一道青光,但依然被重伤,跌落之后,七窍流血,眼看着便没有了再战之力。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大开,那个少年急匆匆跑进来,大声喊道:“爹爹不要杀了严姐姐!”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离去,而是藏在屋外,眼见如今一发不可收拾,便跑了出来。
即便是看着如今的严姐姐,头颅已经离开身体,但他没有半点惧怕的意思,噗通一声便跪下,苦苦哀求,“当初是娘亲对不起严姐姐,爹爹为何如今又要杀了严姐姐?”
他算是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便冲进来求情。
男子脸上神色复杂,但依然是开口说道:“不是为父非要杀她,只是她非要杀你,为父活不成了,不能留下后患。”
女子恶狠狠的看着男子,少年仍旧开口道:“不会的,不会的!”
那女子头颅再度吐出好些鲜血,这会儿脸色是越来难看。
她几乎便要烟消云散了。
男子皱眉,看向那边女子,皱眉道:“反正都是死了,我陪着你下黄泉去,免得你活着再对我儿子生出什么心思。”
说着话,他不等自己儿子有什么反应,那张青色符箓便已经飞入那女子头颅前,只是听得一声巨响,女子头颅,瞬间化作青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
少年看到此情此景,跌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而那男子也是在刹那之间,生机快速流逝,已经是弥留之际。
他躺在床榻上,眼睛余光看向这边的儿子,艰难开口说道:“彻儿,你要知晓,人活一辈子,其实谁都不能完全相信,尤其是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手上,那更是万万不可的事情。”
男人喟然叹道:“你太善良了,像是你这样善良,注定是要吃太多苦的!”
他的声音渐渐小了去。
很快便有些听不清楚。
“彻儿,为父不是没喜欢过她,只是为父或许……是真的是,不够喜欢她……”
男子的声音渐渐小了去。
少年看了一眼床榻那边,低声喊道:“父亲!”
……
……
屋顶。
玄空收回视线,看向远处如墨的夜色。
顾泯问道:“你怎么看?”
他们两人算是自始至终都将这场闹剧看在眼里,而且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玄空笑道:“不管这个故事怎么样,但那人说那句话还真挺有道理,不管是谁,都不能完全相信,将自己的性命放在旁人的手里,更是万万不可。”
顾泯摇头道:“人这一辈子,总会要有一两个值得生死托付的朋友。”
玄空问道:“那你有吗?”
顾泯点头。
他自然有。
那个尚未过来的剑胚苏宿,还有为他看着一座王朝的柳邑。
以至于柢山上那位不善言辞的大师姐。
全部都是顾泯值得生死托付的人。
玄空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仿佛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本来就不是什么问题。
他忽然问道:“你没有觉得那女子有些可怜?”
顾泯点头道:“是有些可怜,不过她最后想要杀那个孩子,便不太好,恩怨这种事情,我向来想的是不祸及当事人之外的旁人。”
玄空感叹道:“那你肯定很多仇人。”
顾泯笑而不语。
玄空说道:“我倒是觉得那女子有杀意却无杀心,对那少年,至少她如今是不会再想着杀他了,这说起来,人一时间做出错误的事情,要付出代价,但却不见得不能给她改过的机会。”
顾泯问道:“都已经形神俱灭了,你还有办法?”
玄空说道:“代价很大,不过今天算是碰到了,那也可以救一救。”
他拿出一座小鼎,只有掌心大小。
看着很不错。
玄空手掌放在小鼎上,只是一瞬间,一道金光闪过,小鼎金光大作,而后散开,洒落出去。
一道浩瀚金光,冲天而起!
在这道金光下,小镇上方的鬼气,顿时四散而开,原本还阴气森森的小镇,在顷刻之间,便好似玉宇澄清一般。
顾泯有些怪异的看向玄空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
玄空自顾自说道:“也就是有这东西,加上这里盘踞的鬼物境界不高,要是那些境界足够的鬼修,别说我,就是为佛君来了也麻烦。”
对于风亭境,修行者们习惯以君为称呼,出自道门,便称道君,若是佛宗便是佛君,出身剑修,自有剑君两字。
眼见鬼气四散,玄空伸手一把抓过那道还在盘旋,尚未离去的女子怨魂,不由分说的砸入小鼎里,而后片刻,又将其生生拉扯出来。
一道金色人影,缓缓立于两人身前。
还是女子面容,只是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了半点狰狞之意,身上也没了鬼气。
看着就和普通的女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女子最开始还有些恍惚,很快回过神来,对着玄空便跪下,“多谢大师再造之恩!”
她声泪俱下,只是也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玄空没有去扶她,坦然受了一礼,而后才说道:“机缘巧合,救你一命,但不见得是就无缘无故救你,跟我三年如何?”
女子一怔,抬头的时候,眼神变幻,几次动了动嘴唇,好似想要说话。
“别拒绝我,否则我马上便让你神魂俱灭!”
玄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仍旧平静,但一字一句里,满是寒意。
这让顾泯都是一怔。
女子再不犹豫,一直磕头,“但凭大师差遣!”
玄空嗯了一声,翻手将女子重新收回小鼎里,而后收好,跳下屋顶。
顾泯跟着来到长街上,有些疑惑。
“不是说我强迫她,一来是她若真想活命,就非得在这小鼎里温养三年,二来则是我也需看看她品性,若是有问题,我好打杀她,免得她以后再为祸世间。”
看出了顾泯疑惑的玄空,开口解释。
顾泯打趣道:“这岂不是说,以后不管是谁死了,在你这里,都有活命的机会?”
玄空摇头道:“这小鼎是神物,但作用有限,其一是只能对这等厉鬼有用,其二也得是厉鬼道行未深,天地之间自有规律,即便是我们,想要逆天改命,哪里有这么容易?”
顾泯点头,感慨道:“到了这里,才知道好些不同,奇妙道法,比我家乡那边,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玄空轻声道:“此处连着三千世界,本来便是你们的屏障,也是最后的屏障,若是此处被破,你们的家乡,也自然不保,既然如此重要,自然会有些不凡之处,不过从你们家乡那些世界走出来的修行者,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这里道法太多,反而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你们只练剑,只让自己变强,更为纯粹,在战场上,其实花里胡哨的东西没什么用,要不然怎么说剑修在战场上最为可怕?”
一力降十会。
剑修最为纯粹,即便剑道再有什么不凡之处,但一剑便是一剑,体现出来便是shā • rén而已。
绝对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剑修杀力,在战场上,最让人忌惮。
玄空看向顾泯,笑道:“请顾兄伸出手掌。”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客气。
顾泯有些迷糊,但还是依言伸出手掌。
摊开掌心。
玄空食指上开始散发金光,缓慢的在顾泯掌心画下一个顾泯看不懂的符号。
金光渐散。
“一路同行,多亏顾兄,无以为报,只有这等雕虫小技,或许能对顾兄有所帮助。”
玄空指着顾泯怀中的女婴说道:“这个鬼婴,如今死气已经散去,以后修行无碍,不过顾兄将要踏上战场,这女婴还是早作打算。”
顾泯说道:“在城里结识了几个朋友,应当可以托付。”
玄空点头,笑道:“既然如此,天幕那边我也不去了,就此和顾兄作别。”
虽说早就想到,玄空这般是作别姿态,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也如此突然。
顾泯苦笑道:“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
玄空摇头道:“不必抱有执念,或许之后能在战场上相遇,到时候你要是力所能及,可别不帮我一把,救下我的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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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泯点头,“到时候一定袖手旁观,静观大师大杀四方。”
玄空摇摇头,“我可去你的……”
说完这句话,玄空摇摇头,转身朝着小镇外走去,只是片刻,身形已然消散。
顾泯朝着他招手,大声喊道:“一定要再见,都别死在战场上!”
……
……
和玄空分别,顾泯独自一人前往天幕边。
据小巷众人说,这天幕边是距离战场最近的一处地方,换而言之,真要踏上战场,便是要穿过天幕,走上战场,很多人其实只是看过来路,却不曾得见归路的风景。
好在小镇距离那边也不远,顾泯加快脚步,在一天日暮时分,穿过一片茂密的林海,然后便到了一片断崖前。
朝着四周看去,像是这样的断崖,密密麻麻的一字排开,至少有数百座。
而且每片断崖都极大,加之很少有修行者往这边来,因此站在这里,便能感觉到天地很大,自己渺小。
大概真有那位词圣所说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觉。
顾泯独自来到崖边。
明明还是在城里,但崖下,是流云万千,让自己仿佛置身于云海之上,而抬头看去,眼前一片天幕,份外相近。
眼前天幕,也有云,也有光,更有一轮西去的落日。
但都很近。
修行者的目力极好,有资格进入这座城的修行者,最差都是重意境界,自然更是如此,顾泯很轻易的便能看到在远处流云后的那些黑洞。
这些黑洞在天幕上,仿佛是一个又一个的黑色的斑点,让让看着,极为难受。
之前在小巷里,顾泯已经知晓,这些黑洞,其实便是每一次敌人攻破这边天幕留下的痕迹,可以说天幕上每多出一次黑洞,便意味着这边几乎便面临了一次覆灭的危险。
仔细数数,此刻天幕上大小黑洞至少有数十个,便是说明,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这世间已经经历过数十次覆灭的危险。
虽说每次在最后关头其实都化解了,但不得不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顾泯干脆就在断崖上坐下,双脚就这么悬在崖上。
一晃一晃的,倒是有些可爱。
“万古以来,我们一直在败,其实理应覆灭了。”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顾泯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年轻人,朝着这边走来。
顾泯首先看到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很坚定,且很有神的眼睛。
顾泯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朝气,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蓬勃的战意,以及……杀机。
杀机不是对自己的。
杀机是对遥远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敌人的。
顾泯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好奇,但还是没说话。
那个年轻人看了顾泯一眼,没有搭理他,自顾自也是走到崖前坐下,说道:“只是既然还在,又怎能不为之奋斗?”
就像是诸多先辈一样,即便每次踏上战场,都不能取胜,即便取胜,也无法扩大战果,改变真正的局势,但他们每次,都会义无反顾的走上去,为整个世界而战。
所有死在战场上的修行者都值得钦佩,都容不得人诋毁。
接下来那个年轻人无视顾泯,说了很多话,顾泯一句也没接,只是默默的听着,如饮老酒。
过了许久,那年轻人忽然不说话了。
顾泯便拿出剩下不多的桂云香丢给那个年轻人。
“听你一席话,请你喝酒。”
年轻人狐疑的看了顾泯一眼,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顾泯摇头,萍水相逢,谁又知道谁的底细?
年轻人认真的看了好几眼顾泯,发现对方的神情不像是作伪,也就爽快的笑了起来。
这些日子他碰到了许多人,有想要杀了他的,也有想要招揽他的,但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他来的,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萍水相逢,无有所求。
喝了一口顾泯在小巷里买的桂云香,年轻人称赞了一声好酒,紧接着便说道:“看起来你出身不差。”
顾泯摇头。
“小门小户,说了你也没听过。”
年轻人更高兴了,喝了一大口酒,也没追问,只是说道:“这可以说是我这辈子喝过最好的酒了。”
“只有半坛,多了得自己花钱去城里买,要我告诉你地方吗?”
顾泯笑呵呵的,喝着自己从家乡那边带来的酒水,当然比不上这边的酒水,也没有什么功效,但喝着总是能让他平静下来。
“不必了,没钱。”
年轻人抹了一把嘴,最后留了一口酒,便不再说话。
他没打算对身边的顾泯刨根问底,而很显然,顾泯也是这个想法。
顾泯看着那日西去,染红一片天幕,这晚霞,其实已经比郢都的晚霞好看很多了。
相信不管是谁,两两比较,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是顾泯,仍旧会觉得郢都的晚霞,依旧是天下最好看的景色。
两个年轻人就这么沉默的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