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眼前逐渐升起的日光,在他身前投下一片阴影。
花香似乎越来越浓烈,侵入着人的口鼻,顺着喉咙进入体内,熏染着心肺。
桑惜音抬头对上郁止的视线,微笑道:“见过傍晚的火烧云吗?”
郁止见过,他几乎能想到桑惜音会说什么,但他令竟说不出反驳的话,连宽慰也勉强。
“在过去的日子里,我见过无数次。”
桑惜音收回视线,将之落在那一片红色郁金香上,唇边噙着淡淡的温和笑意。
“见过它们出现,见过它们消失,它们每一次或许都不一样,但唯一相同的是,都很短暂。”
自出现到消失,不过区区短暂的时间。
即便沐浴在夕阳下,不消片刻,便会步入夜晚。
他很喜欢夕阳,却也知道在那之后,便是谁也止不住的时间流逝。
即便那人出现,于他而言,也不过是这夕阳的火烧云,漂亮美好,却终究短暂,终将失去。
郁止缓缓地,轻轻地,深吸了一口气表面的平静用以掩饰心中的动容。
“说多了,其实也未必如我想的那般。”桑惜音笑着摆摆手道。
“或许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那样一个人,或许那只是个特别的梦,睡梦中出现,现实中还是会回归真实。”
什么是真实?
真实就是,他注定孑然一身。
郁止拿过他的水杯,“水冷了,我帮你重新接一杯。”
转过身,他平静的眉眼染上几丝疼意,不过也只是片刻,待接好水,重新转身,便又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淡定模样。
将温水直接放入桑惜音手中,手掌指腹状似不经意地触碰到那微凉的肌肤,可他没发现,自己的指尖更凉。
桑惜音握着水杯,这才驱散掉方才自郁止手上感受到的凉意。
但他还记得那感觉,仿佛从内到外,从骨到皮,从灵魂到身体,都被寒冰冻过一般。
“只要你愿意,他就存在。”
郁止垂眸看着桑惜音抱着水杯的手,缓声道。
“他在心里永远陪伴着你。”
桑惜音挑眉,看了郁止一眼,似乎对郁止格外认真的安慰有些奇怪,
但他还是笑着道:“谢谢小郁,跟你聊聊天,我心情都轻松许多。”
郁止以为他一直很轻松。
可现在看来,也未必真的一直轻松无忧,不过是岁月的增长让他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掩藏,学会不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弱点,学会将一切苦乐都吞进肚子里,藏在心里。
郁止:“我也是。”
“中午留下来吃顿饭吧,若是我连花农的一顿饭都吝啬,那你也太亏了。”桑惜音玩笑道。
“是用你昨晚送的药膳做的,小杜手艺也不错,应该不会亏待你的胃。”
郁止还是第一次被他邀请留饭,他不想拒绝,便克制着情绪,平静道:“好。”
得知郁止会留下来,杜姨多做了两道菜,都是下惯了厨房的人,即便第一次见到那菜谱,也轻易便能上手。
杜姨倒是问了几句那是哪儿来的,桑惜音也回答过,别人送的,但她不知道这就是郁止送的。
“老先生,您还别说,这是食谱做出来的饭菜是真的好吃还好做,里面大多都是口味清淡,不重盐重油,显然是针对年龄特地考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真是有心了。”
桑惜音看了郁止一眼,见对方没露出什么表情,依旧一脸平静,眸光微动,随后对杜姨笑着道:“你说的对,是该夸一夸。”
他看着郁止道:“这些话,你对你小郁说就好。”
杜姨愣了一瞬,随后反应过来,惊讶道:“原来这是小郁送的?这可真是有心了!”
郁止对这些话反应寻常,只淡淡点头,“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而已。”
事实上,同样的菜,同样的步骤做出来也不一定味道相同,郁止尝了尝这顿饭的味道,觉得差强人意。
但如果有机会,他可以亲手给对方做上一顿就好了。
心里这么琢磨着,他却也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同桌吃饭的机会。
明明十几分钟就能解决的午饭,他硬生生拖到了快一个小时,被桑惜音打趣,还义正辞严地说:“吃饭本来就要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桑惜音却回道:“可你这速度,比牙口退化的我还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是养生的老头,而我是……”
话还没说完,郁止便夹了一筷子冬瓜放进桑惜音碗里,“再吃点。”
郁止不太喜欢听他说他老了这种话,哪怕是流露出些许意思。
桑惜音看出他不喜欢听,便也笑着继续吃起来,即便他其实已经饱了。
原来这顿饭,珍惜的人不止一个。
哪怕时光匆匆,却依然有人试图抓住。
夕阳是短暂,可它真的很美,也有许多人心驰神往,妄图留住。
*
郁止回到暂住的家,望着空荡荡的房屋,明明各种摆设齐全,一切设施全新,他却仍有种家里太空,无人填满的孤寂感。
打开电视,搞笑节目里传来主持人和嘉宾以及观众的嬉闹声,勉强将屋里的孤寂感驱散了一点。
但也仅仅是一点。
实验室步入正轨,他之后只参与重要阶段的研究,以及大方向上的掌控,其他都交给别人来,自己只需要给钱就是。
而钱财也需要来源,他投资了几个有前景的公司。
郁止对于金钱的需求并不急迫,但他需要它。
有备无患。
正当他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手机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陌生号码在屏幕上闪烁。
郁止一看到这个号码,长久以来没有动静的记忆又松动了一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
电话接通,“喂?哥,你怎么两个月没打钱了?该不会到了大城市就忘了乡下的爹妈弟弟了吧?”
电话那头的男声听着年纪不大,郁止恢复的记忆里,应该就是十一二岁的大小,小学还没毕业。
“没忘,就是课程多太忙了,你等等,我待会儿打给你。”
“那你快点,我今天要给同学过生日,都没钱请人去网吧。”
男孩的声音透着些不耐烦,但也没有追问。
郁止却知道,他不追问不是因为不懂事不关心自己,而是对方心里知道原主没钱,但是只要他不问,就可以当做自己不知道,理直气壮地享受原主的无私付出。
“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另一头的男孩不敢置信地看着话筒,“他竟然敢先我挂电话?”
“爸!妈!等郁止回来你可要好好管教他!”
面容苍老的中年女人端来一碗西瓜放到男孩面前,“小斌乖,吃西瓜。”
吃着西瓜,男孩才收了抱怨声。
一个光头男人也走了进来,“儿子说的对,那小子以为去大城市里念书了就不用管家里了,迟早心要野,得让他知道知道,要不是我们,他哪来的机会去读书?说不定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中年妇女拍了他后背一巴掌,男人正要发怒,就被女人拉进屋里。
“你干什么干什么呢?”光头男人不高兴道。
女人指着鼻子骂他:“蠢!”
“你怎么还骂我!”
“你不蠢我为什么骂你?”
女人问他:“我问你,你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我多少?”
“加起来也有个六七千吧,怎么了?”
“这还是现在,现在我这个工作越来越要年轻人,说不定哪天我就被辞退了,你也干不了重活,家里钱从哪儿来?”
“不还有那小子……”男人说着,也反应过来,“你是说……”
“以后小斌花钱的地方多着,上学买房子娶媳妇,哪样不要钱?你我挣得过来?”女人精明着呢,她想从郁止身上捞钱,就不能跟对方把关系弄僵。
相反,还得把对方笼络过来,装一手母子情深,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绑架……对,绑架,用亲情绑架对方,让他为这个家一直付出。
光头男人笑着说:“还是媳妇儿你聪明!”
*
郁止对着手机笑了一声,眸色沉沉,接收到原主的记忆他并不开心,因为原主的人生就是和大写的惨。
自有记忆以来,原主在家待遇就一般,不过也还好,好歹吃穿不愁,虽然父母对他的态度不够亲近,但也没缺了他吃喝。
可从九岁开始,妈生了弟弟,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瞬间从可有可无,偶尔想起还能给个笑脸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外人”。
父母对弟弟百般疼爱,对他从无视到压榨,例如弟弟可以一天到晚看电视,而他在家要是被看到在闲着,逮着就是一顿骂。
好一点的是,两人不打他,但郁止认为不是因为他们好心,而是因为他们还有点脑子,打孩子会被其他人看见,小地方容易传闲话。
但让他做家务就不一样了,被问起就说他主动的,“孩子懂事”,“孩子孝顺”。
不打他,惩罚方式就成了饿,要是惹他们生气了,或者没照顾好弟弟,那就别吃饭,饿着。
手里从来没有钱,每天他的小隔间都会被人翻一遍,偶尔有在学校帮人写作业赚的钱也容易被拿走。
但原主也不是傻子,后来也逐渐找了其他藏钱的地方,且手段越来越高明。
他想脱离那个家,所以努力考上本地最好的大学,而他为了上学,不仅答应不要家里的钱,还要每个月给家里打一千块。
原主谨慎,打钱都用的其他卡号,平时不用,郁止之前也没注意,不小心停了两个月。
但他们没在第一个月打电话,让郁止有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