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一切,他才看着郁止,犹豫着问出了从吃饭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的话。
“郁先生,你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这个问题,本该刚认识时便询问知道,然而直到现在,迟朝暮才有意识地问出口。
闻言,郁止却沉默半晌,久久未言。
迟朝暮的心不由自主地紧了紧,那种不妙的预感似乎也越来越强烈。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就在迟朝暮快要忍不住,张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终于听见郁止的回答。
“没什么,它不重要,再过一段时间就会结束。”
迟朝暮心头仿佛一块石头落下,却没有落在坚实平坦的地面,而是一直落,一直落,直直坠入无边无际的深渊,明明应该轻松,却遍寻不到令他心安之处。
“这样啊……”他喃喃道,忽而又勾起唇角,“那太好了,等你出院,我可以请你去我家玩儿,我家里有很多我画的画,你想看吗?”
郁止微微一笑,故意道:“你第一次见我时画的那种吗?”
迟朝暮脸一红,只觉得自己把脸都丢光了,他连连摇头,“那不算,不算。”
“我其实画得很好的,不信的话,到时候带你去看。”为了不丢脸,挽回在郁止面前的颜面,迟朝暮今天客串了一把王婆,自卖自夸。
郁止也没嘲笑,很淡定地附和他,“嗯,有机会一定看看。”
迟朝暮赶忙想家里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给人看的画,要不要提前藏起来,并没有注意到郁止眼中闪过的一道晦暗不明的光芒。
去家里看画是别想了,郁止早就在网上搜索过,将迟朝暮能够看到的画全都看了个遍,并一一欣赏完,且将之放在心里。
有迟朝暮在,周秋心是不会前来打扰的,没有她,陪伴郁止的任务便全都落在迟朝暮身上,他却仿佛对此乐此不疲,并没有半点对它的不喜不愿,甚至还觉得时间不够用。
分明还没做什么,时间便已经又到了中午。
郁止今天没出病房,他今天精神不比前两天,强行外出只是增加负担。
迟朝暮在病房内看了看,片刻后有些失落地垂下视线。
“我好像早该知道的,你的病房里根本没有复健器材,怎么可能是腿伤,也是我太笨,才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发现。”
郁止睁开眼,淡淡朝他看去,随后又收回视线。
清朗的声音徐徐传来,“许多人总喜欢先入为主,提前留下固有印象,很容易被蒙蔽双眼,自欺欺人,哪怕真相就在眼前,他都能对此视而不见,误会到最后。”
迟朝暮尴尬,他总觉得郁止是在内涵自己,说起来,要不是郁止自己说出口的,他恐怕都还认为郁止是受了腿伤才住院。
他悄悄抬头注视着郁止,见郁止正坐在轮椅上,半躺在窗边,单手支撑着,整个人轻轻支在桌上,另一只手上正翻看着一本不知道内容的书籍。
阳光倾洒在他面上,将他的面容照得一半明媚,一半阴翳,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似有细碎的荧光从上面抖落,画面美好又动人。
苍白的面容,在微弱的阳光下,都仿佛染上了一层莹莹之光,病气消减不少。
“叮铃铃……”
定时闹钟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无边静谧,郁止长臂一伸,按下闹铃。
“十二点了,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郁止没说什么,但视线却落在了迟朝暮和他带来的那个保温桶上。
来回几次,迟朝暮也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提醒他,他该吃饭了。
饭菜虽然还能吃,但也放了一上午,早已经没了热气,要想吃,还得重新加热才行。
郁止的房间虽然设备齐全,但是微波炉这种东西还是没有的,毕竟他也用不上。
迟朝暮只能去他表哥的办公室。
他关心地看着郁止,“你中午还是吃营养粥吗?”
那东西真的能管饱吗?
郁止身体沉重,没什么食欲,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只打葡萄糖,但面对迟朝暮的关心,他还不能就这么说。
“有人会送饭,不必担心。”
冰凉的指尖微微颤动,他垂了垂眼眸,似乎想到什么,又道:“另外,午饭过后我大概会午休,你来了我也不能招待你,不如做你自己的事,等我醒了,再给你打电话。”
迟朝暮想说他自己没事,却又觉得不对,只好压下心头的失落,他垂头“哦”了一声,提着保温桶,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病房。
“那你……好好休息。”
走在走廊外,在几乎要走出视线范围,也是上回他被护士拦在外面的位置时,他到底没忍住,忽然回了头。
他的动作太快,太迅速,就连他自己都似乎没想到,以至于极快地捕捉到了郁止看向他的目光。
郁止坐在窗边,视线却朝着外面的迟朝暮,隔着因为有阳光而不甚清晰明亮的窗户,静静看着他,只觉得迟朝暮周身都被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
郁止被迟朝暮贸然回头的动作弄得微微一顿,随后眨了下眼睛,再睁眼时,一切情绪都不着痕迹地归于平静,仿佛刚才的浅浅情意从未出现过。
见到迟朝暮看过来,他也不闪不避,反而态度自然地看过去,面上甚至露出些许询问,似乎在问他为何不继续离开。
迟朝暮本来只是突发奇想地回头,原本他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打算,然而当视线轻易捕捉到郁止时,一瞬间,他心跳漏了半拍。
很难说清是什么感觉,但迟朝暮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视线捕捉到郁止时,那一瞬间的安定。
他抬头看着,见那人静静坐在窗边,因为即将进入深秋,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又厚了一层。
俊秀的眉眼因病带上了另一种独特的风情,令人惊心动魄,难以忘怀。
许多原先从去想过的东西骤然破开一条缝隙,隐隐约约,扣人心弦的东西露出一个边角,似乎再近一点,再用力一点,便能撕开缝隙,将一切袒露。
迟朝暮站在原地良久,久久未动,也迟迟未言。
只是一双眼睛并未从郁止身上移开。
他曾设想过,自己会怎样遇上能牵动他心神,令他辗转反侧的人。
花海,海浪,高山,雪原……乃至沙漠,可能在一切文学艺术作品里最常出现的场景里。
却从未想过,仅仅是在一个寻常又平淡的午间。
仅仅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回头。
他便骤然发现,原来他曾设想过无数次的人,似乎已经找到了。
那人不似他所想的那样平凡,更不像他想的那样普通。
无论是样貌还是内涵,都比他想的要优秀,唯有一样特别,与他曾设想过的别无二致。
那是一种只看一眼,便再难移开视线的特别。
郁止见他久久不动,心头微漾,不由伸手推开窗户,放下书本,“愣着做什么?”
迟朝暮闻言,眨了下眼睛,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
他几步上前,来到窗边,与郁止隔着一扇窗相对而谈。
郁止仔细看了看迟朝暮的双眼,倒没看出其他特别,只觉得它似乎清明了许多,更有些许柔意流光在眼中流动。
“快去吧,别耽误了时间。”郁止微微移开视线,对视错开。
迟朝暮却没听话,反而说起了其他。
“郁先生,你喜欢吃什么味的豆花?”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令郁止心头微动。
他不着痕迹地摩挲着指腹,揉了揉手腕,淡声道:“都可以。”
“那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迟朝暮又问。
郁止眉心微蹙,很快松开,“我对食物没什么偏好。”
“那……你喜欢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睡觉喜欢开灯还是关灯?”迟朝暮锲而不舍。
郁止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终是道:“问这些做什么?”
迟朝暮扬唇一笑,“没什么,只是觉得郁先生还挺好养活的。”
“为了请你去我家做客,当然要提前做好准备。”
迟朝暮歪了歪头,笑容带了几分俏皮,“郁先生,我等着你。”
他看着郁止,眼神清澈又期待,眼瞳中映着对面人的身影。
郁止静坐窗边,手扶着窗框,手指轻敲,有条不紊。
眼眸轻垂,落在自己泛着凉意的指尖上,声音平缓,语气淡定,眉目微弯,隽秀温柔,含着一抹深邃的动人,似远山,似沧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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