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说,这是近一百年临州最潮湿的夏天。一个红色的塑料桶被打翻在滑腻的水泥地上,自来水还在毫无节制地往外流着。
干瘦的秃顶中年男人穿着垮掉的白背心,踩着灰色塑料拖鞋一路小跑过来,绕过倒在水边的矮胖女人,径直去关了水龙头:“租房子第一天就和你说了这个地方当心,很多人滑倒的,摔倒我们可是不负责任的!”男人操着浓重的临州口音,嘀嘀咕咕,他脚边的胖女人一动不动。
袁亮看了一眼这闹剧,低下头,踏上铁铸的楼梯朝自己的出租屋走去。路上遇到排查车辆,堵了很久,他已经比预计回来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每多出一秒的下班时间都是他自己的,不能浪费。
对于袁亮来说,这是他在临州经历的第一个完整的夏天。如果不是今年大学毕业,此时的他已经回到距离临州2小时路程的老家,坐在二楼的阳台,在夕阳里,迎着从地平线擦着田野吹来的风啃着西瓜,度过又一个惬意的暑假。
他现在租的房子也在二楼,临州郊区“农民房”的一间,距离见习的单位要2个小时车程。然而,六百元的房租,已是他能承担的极限。
室外焊了一排铁楼梯,直通向二楼的门。周围一幢幢五颜六色的房子,或四层、或五层,每个狭小的房间里都有dú • lì的无人问津的人生。
“哐、哐、哐”,每次踩上楼梯,都会发出恼人的响动,虽然惊扰不了谁,但袁亮讨厌这样。
即便是这样闷热的盛夏黄昏,酒红色的铁门依然是冰冷的,他转动门锁,里面是个十平米见方的狭小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和蜷缩在墙角正对着门的上世纪90年代的衣柜,别无它物。
天已经迅速地暗了下来,仅有一扇窗的房间一片漆黑。他按下了门口的开关,昏暗的节能灯下,袁亮看了一眼衣柜门上的正衣镜自己的模样,头发耷拉在额前,偏圆的脸,偏小的眼,习惯性地有些驼背低头,加上半旧的白体恤。每每看到镜中的自己,总让他想起毕业聚餐时候室友带着酒气的揶揄:“袁亮,你真是有一副芸芸众生的长相。”
外面的人声愈来愈嘈杂,房东浓重的临州口音尤其刺耳:“看什么看!不要看了!都给我回去!”
虚势。袁亮心想。
他起身去拉上唯一的窗帘,略停顿。“芸芸众生”,室友带着醉意的声音在耳边飘荡。
拉开了门,他趴在摇摇欲坠的铁楼梯栏杆上,加入了观望的人群。
原本面朝下趴在水泥地上的胖女人被翻转过,面朝上正对着袁亮的角度。
天迅速黑了,四周房间中透出的光还是将女人的面庞照得清晰可见,垮掉的面容,松弛的半睁的眼。
死了。袁亮毫不意外,令他意外的倒是围观的人群,与其说是害怕不如说是兴奋,几乎每个人都拿出了手机开始对着这个女人拍照,而房东一家此时反而成了“弱者”,阻拦在这场“狂欢”中无力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