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和我一般,从小带着儿子生活,那感情肯定没的说。”
“人嘛,还是得朝夕相处,即便是血浓于水,但有些东西,根本不是血缘能带来的。”
“老弟,我和你都是一样命苦啊。”
“淳风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
“我一个人把这小子拉扯大,不容易。”
“不过,这小子还算孝顺……”
石之轩的耳边传来李播絮絮叨叨的话。
石之轩心中多了几分苦涩。
这些年,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的确是放弃了很多东西。
当然,这也和他本就不适应这样的生活有关。
但……他所追求的东西,终究不是这普通人的日子。
这时,石之轩身上的暴戾之气,突然大涨。
他站在天机阁的牌匾之下,看着不远处的叶千秋,突然明白了叶千秋的用意。
只听石之轩忽然大喝道:“天机子,你想要抹平我心中的抱负吗?”
石之轩突如其来的大喝,打断了石青璇脸上的欢笑。
李淳风回头看向石之轩,耸了耸肩,道:“真扫兴。”
这时,叶千秋朝着石之轩看去,笑道:“谁说贫道要抹平你心中的抱负。”
“补天阁和花间派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路子,你都能将其融合在一起,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是你石之轩真的太过天纵奇才,而是你的体内真的藏有两种人格。”
“正因为如此,你的心灵才会出现破绽。”
“补天阁和花间派的两个不同流派之间,有着不同生活方式。”
“花间派讲究生气盎然,然则补天阁所研究的却是各种各样的杀技,一个真正的杀手,必然要冷漠,要无情,要离群索居,而花间派却是游走在众人之间。”
“这两派的功夫就好比是两个相反的车轮,如果能化成一个圆,才能融为一体。”
“而一个人心中存有两个性质相同而位置相反的“车轮”,如果不能圆融如一,那可是要出问题的。”
“你心里的车轮南辕北辙,这也不想放下,那也不不想放下。”
“既然你全都想要,为何不能去用心去做好每一件你该做的事情呢?”
“当年,你和碧秀心结合之后,为何你会离开幽林小筑。”
“难道只是因为你们二人身份的悬殊?”
“慈航静斋之人和魔门之人之间的结合,的确有着不一般的压力,但如果仅仅是因为这的话,你石之轩应该还不至于离开吧。”
“生活断然不可能是完全的风花雪月,贫道想着你和碧秀心也一样要吃喝拉撒,你们二人是如何应对琐细而具体的日常生活的呢?”
“这恐怕对于一向自在惯了的邪王与碧秀心来说,恐怕也是一大考验。”
“贫道依稀能想到你邪王石之轩与碧秀心是如何决定谁来做饭,谁来采购,谁来洗衣服,谁来倒马桶……”
“正是这种琐碎的生活,导致了你石之轩心性修为严重下降,被烦琐生活的困扰,影响了你的武学进境。”
“所以,你之所以选择了藏身佛门,除却了你想要拿到邪帝舍利,更关键的是,你想通过佛门的修行来进一步圆融你的心灵。”
“佛门心法的圆融无碍,在很大程度与佛门的生活方式有关系,以丛林清规来约整心性,和碧秀心生活在一起的你,很难将心灵保持在于世间一切无住无碍的境界。”
“所以,你体内的两种人格不免又要隐隐发酵。”
“你如今想要补全你心中的破绽,但如果你无法静下心来去认真的做好一个普通父亲的角色。”
“那你的心灵即便日后能圆融,也终将是走在了灭情绝性的路上。”
“成魔容易,化凡却难。”
叶千秋这一席话,让石之轩彻底愣在了当场。
叶千秋对于他的剖析,让他冷汗连连。
仿佛有种东西在他的体内萌芽。
一句“成魔容易,化凡却难”让石之轩彻底的服气了。
他终于明白了,世上解决事情的方法可能有很多种,最重要的是看能不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法。
听到这里,石之轩彻底悟了。
他朝着叶千秋长长作揖,他的脸上露出平静之色,道:“听道长一席话,石某人心中豁然开朗。”
石之轩一生骄傲无比,从来没有佩服过什么人,但是,今天,他却是真的对叶千秋服气了。
石之轩往前走了两步,回望着那挂在道观门上天机阁的牌匾,又看向一旁的叶千秋,道:“石某人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长能否答应。”
叶千秋道:“说来听听。”
石之轩道:“石某人想在天机阁住上一些时日,不知可否?”
叶千秋道:“住当然是能住的,但不能白吃白喝,该掏的钱得掏,该干的活得干,这里没人伺候你。”
石之轩听了,微微一笑,身上出现了儒雅的风度,道:“理当如此。”
这时,只见坐在屋顶的宁道奇笑眯眯的说道:“那从今天起,砍柴的活儿就交给你了……”
石之轩抬头,朝着屋顶上的宁道奇看了一眼,道:“多谢宁兄指点。”
宁道奇听到石之轩如此回答,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线,笑道:“有趣,有趣。”
“堂堂邪王石之轩,居然也会留恋这山野生活。”
石之轩道:“宁道奇做得的事情,我石某人又有什么做不得的。”
……
就这样,石之轩和石青璇也在青华峰住了下来,石之轩每天的生活很简单,砍砍柴,练练功,下下棋,有时候,还会和叶千秋学着做饭,做给石青璇吃。
任谁也不会相信,这破败的道观之中,居然会住着魔门的邪王石之轩,还住着散人宁道奇。
而且,二人也没掐架,一直都是和平相处。
甚至,谈笑甚欢。
时间匆匆而逝。
转眼间,又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间,宁道奇和石之轩经常性的论武,倒也不是真打,只是口头上的切磋。
有时觉得不过瘾,二人会让李淳风来演示各自的妙法。
久而久之,李淳风也就学了二人的一点皮毛本事。
宁道奇走的是自然之道,石之轩走的是诡道。
李淳风是个聪明人,没去仔细钻研这两人的道。
不然,非得陷入这两人的道之中不可自拔。
在天机阁中,没有了宁道奇,没有了石之轩,只有了老宁和老石。
这是叶千秋对他们二人的称呼。
石之轩仿佛也忘记了他是魔门中人,忘记了他是邪王。
至于宁道奇,他早就一心想着加入天机阁。
只是,叶千秋没有答应。
这一日,李淳风从山下回来,还带回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傅君婥。
而另一个人,是奕剑大师傅采林。
青华峰上。
多了一座凉亭。
那是石之轩和宁道奇修建的。
此时,一个长发披肩的白衣男子就站在亭外。
他就是奕剑大师傅采林。
当傅采林看到在凉亭之中坐着的宁道奇之时,脸上不禁泛起了惊讶之色。
他着实没有想到和他齐名的散人宁道奇也会出现在终南山。
傅采林和宁道奇自然是认识的。
不过,他们也已经是多年未曾见过了。
此刻,亭中坐着的有三个人。
除了宁道奇之外,还有两个。
一个是身着儒服的儒雅男子,一个则是身着青衫的年轻道人。
傅采林一眼就看了出来,那青衫道人,便是他这一趟中土之行要找的人。
“阁下就是天机子?”
傅采林看向叶千秋。
他在打量着这个名动天下的天机子,想从叶千秋的身上看出叶千秋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叶千秋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傅君婥,看到傅君婥一脸清冷,也没有理会她。
听到傅采林出言,叶千秋道:“贫道便是天机子。”
傅采林的骨架极大,然而没有丝毫臃肿的状态,身上的白衣让他更加显得有不凡的威严气度,使人不敢生出轻忽之心。
傅采林听到叶千秋的回答,微微颔首。
他朗声道:“去岁,小徒从中土回到高丽,向我说起了真人的事迹。”
“也向我传达了真人的意思。”
“这让我对真人很是好奇。”
“这世上居然有真人这样的人物。”
“着实是让我意想不到。”
“我从高丽来到中土,只想见一见真人。”
“今日一见,真人果然没有令傅某人失望。”
叶千秋听了,淡笑着,没有说话。
这时,只见傅采林又看向宁道奇,道:“宁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宁道奇闻言,站起身来,微微颔首,笑道:“傅兄客气了。”
傅采林再看向叶千秋,道:“真人,傅某人此来中土,只为和真人一战,不知真人能否满足傅某人这个心愿?”
叶千秋笑了笑,道:“当初,贫道让令徒传信给傅大师,自然便是希望傅大师到中原来。”
“既然今日,傅大师到了终南山。”
“贫道又岂能让傅大师空手而归呢?”
说罢,叶千秋站起身来,从凉亭之中走了出来。
这时,傅采林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神采。
傅采林拥有一副绝称不上俊美、且是古怪而丑陋的长相。
他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无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拥有的缺点,更像全挤往一堆似的,令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累赘。
弯曲起折的鼻梁却不合乎出例的高耸巨大,令他的双目和嘴巴相形下更显细小,幸好有一头长披两肩的乌黑头发,调和了宽肩和窄面的不协调,否则会更增别扭怪异。
傅采林有着绝不完美近乎病态的长相,但是这张脸孔的拥有者却创出完美的奕剑术,事事追求完美。
他此来终南山,也是为了追求一种完美。
如果不能与有着人间真神之称的天机子来一场对决,他的人生绝对不是完美的。
当然,若非叶千秋让傅君婥带话给傅采林,傅采林未必会亲自动身前来中土,来到终南山。
叶千秋让傅君婥带话,无异于是在向傅采林下战书。
最起码在傅采林自己来看,是这样的。
石青璇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从道观里走了出来。
当她看到傅君婥的时候,便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傅采林和叶千秋遥遥相望。
李淳风坐在了亭中,朝着宁道奇问道:“老宁,你和这傅老头是老相识了,他和你齐名。”
“你觉得他能和我师父过多少招?”
宁道奇脸上泛起顽童般的笑意,道:“傅采林事事都追求完美。”
“这也正是他最大的破绽。”
“奕剑术虽然高明,但是在阁主面前,奕剑术恐怕也弈不出什么名堂来。”
“最主要的还是看阁主的心情,我猜超不过三十招吧。”
李淳风听了,又看向一旁的石之轩,道:“老石,你来说说,你觉得这傅老头能坚持多少招?”
石之轩闻言,儒雅随和的说道:“依我之见,阁主应该会以剑对剑。”
“剑之相交,高手争锋,应该出不了多少招,最可能的是一招定胜负。”
“但阁主行事,一向由着心情来,所以,他可能看傅采林从高丽跑到中土一趟不容易,会多和傅采林过几招。”
“但三十招是不太可能,十招吧,最多十招。”
石之轩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李淳风摸了摸下巴,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这时,只见傅采林蹙了蹙鼻尖,然后说道:“想不到终南山上还种着茶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