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还稍微带着一丝暑气。
叶千秋听着盖聂诉说着关于宫里那个女人的一切。
其实,这一切本来和盖聂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只不过,自从前两年盖聂和荆轲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之后。
盖聂就下意识的去关注宫里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叫丽姬。
叶千秋听完了盖聂的叙述,笑了笑,道:“水面本来是平静的,但一旦起风了,涟漪自然也就会出现。”
“盖聂啊盖聂,你的剑,是守护之剑。”
“在追随秦王的这么多年里,你尚且没有悟出,你要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好好在这里想想吧。”
盖聂不说话了,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之中还回响着叶千秋的话。
他的剑是守护之剑。
可他这一生需要守护的东西又是什么?
有哪些人和事是需要他用剑去守护的?
河边垂柳款摆、细燕轻剪。
乱世偏安,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不是谁都有资格享受这美好的自然风光。
叶千秋的气定神闲,让盖聂迅速的进入了悟道的状态当中。
他一遍又一遍的垂问着自己的内心。
手中的剑虽然还在,却已经等同于无。
良久之后,盖聂睁开了眼睛。
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更加强大了。
他突破了。
从此刻起,他剑心通明,道心通明。
他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这时,盖聂朝着叶千秋问道:“先生,你认为秦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千秋没有睁眼,直接回道:“一个合适的人。”
盖聂脸上泛起一丝疑惑:“合适的人?”
叶千秋道:“没错,华夏一统需要这么一个人出现。”
“所以,他出现了。”
盖聂道:“从前,您总说天下乱局,一统之势在秦。”
“可是,秦国这些年,似乎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
“最起码在我刚刚来秦国的那几年,六国还是有机会的。”
叶千秋笑道:“可是,他们都没有把握住机会,不是吗?”
盖聂停顿片刻,然后说道:“先生,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秦王,秦王要杀我,您会站在哪一边?”
叶千秋闻言,睁开了眼睛,看着盖聂,笑了起来。
盖聂目光灼灼的看着叶千秋。
叶千秋笑道:“我哪边都不站。”
盖聂道:“如果秦王让您出手呢?”
叶千秋笑道:“如果我不愿意,没有人可以让我出手。”
“如果有人惹恼了我,触犯了我的底线,我会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无论是王也好,其他人也罢。”
“无非是多费点时间,多费点工夫罢了。”
盖聂听到叶千秋这段话,他的心里顿时感觉到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仿佛眼前这个先生才是真实的先生。
这些年,先生入秦,为秦王奔走,灭嫪毐叛军,定灭国之策。
他的身上似乎总是蒙着一层和煦的面纱。
仿佛,他真的成为了大秦的国师,嬴政的臣子。
直到现在,盖聂方才有些明白。
先生之所以是先生,便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变化。
无论世事怎样变化,他看人对事,总有着自己的那么一套规则。
就好比他说的那样,无论是何人犯了先生的底线,纵使是王,先生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在他和煦的表面之下,还是如剑一般锋利。
“先生,您觉得秦王变了吗?”
盖聂朝着叶千秋又问道。
叶千秋笑了笑,道:“人都是会变的。”
“即便是我也一样。”
盖聂的脸上露出了疑惑。
叶千秋笑了笑,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环境的改变,对待人和事的方法,都会发生改变。”
“很多年前,我是一个很不好惹的人。”
“无论是从内心,还是从外在。”
“我的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息。”
“后来,我学会了藏心于身,但依旧shā • rén如麻。”
“再后来,我变得更加温和,但看到令我不舒服的事情,我依旧会将一切斩的干干净净。”
盖聂下意识的问道:“那现在呢?”
叶千秋闻言,微微一笑,道:“现在?”
他没有直接回答盖聂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朝着池水中走去。
他的脚落在了池水面上,水面仿佛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没有涟漪四散而去,依旧平静。
叶千秋站在池水的水面之上,背对着盖聂说道:“回去吧,如果真有一天,秦王变成了你厌恶的模样,成为了世人厌恶的对象,由我来将他变回来。”
“如果变不回来呢?”
盖聂又问一句。
叶千秋道:“那就让这一切,都随风而逝。”
盖聂听到这里,眼中泛起精光,随即,他站起身来,朝着叶千秋深深一躬,悄然退去。
……
时光荏苒,转眼间,又是一年。
去年,秦国大举兴兵攻打赵国,王翦统率驻扎在上郡的军队攻下井陉,杨端和率领河内驻军一同进攻赵国。
赵国武安君李牧和将军司马尚率军顽强抵抗秦军。
于是,秦国派人用重金收买赵王迁的宠臣郭开,让他在赵王迁面前诋毁李牧和司马尚,说他们企图兴兵反叛赵国。
赵王迁因此便派赵葱和齐国将军颜聚取代他们。
李牧不接受命令,赵王迁派人暗地里趁李牧没有防备将他抓住杀害,并撤免司马尚的官职。
王翦趁机猛攻赵国,大败赵军,杀死赵葱,秦军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攻克邯郸,俘虏赵王迁,赵国至此灭亡。
赵王迁被俘虏后,秦王嬴政将他流放到房陵的深山之中。
而赵国的公子嘉在代地又复建了苟延残喘的政权。
赵国一灭,天下的局势就陡然清晰过来。
秦国一统天下的步伐,终于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事实上,邯郸不是被攻破的,而是在秦军的威势之下自己坍塌的。
面对杨端和大军与李信大军南北夹击,赵国腹地的赵军没有一个像样的大将领军防守邯郸,更兼井陉山主力大败的消息迅速传开,赵军顿时乱得没了章法。
邯郸被秦国收入囊中之后,嬴政大喜,邀请叶千秋一同前往邯郸。
叶千秋拒绝了。
邯郸对于嬴政来说,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地方。
他是去怀念旧事,也是去一展胸中不忿去了。
叶千秋自然不会去。
事实上,灭赵之后。
叶千秋便更是处于一个深入简出的状态。
整日在太玄学宫之中修行,和在太乙山上时,没什么区别。
只是修行的进境,可能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在结成无垢金丹之后,想要更进一步,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不是十年八年就能办到的,这个时间可能很漫长。
秦国的这辆战车,已经在一统天下的大道之上越行越远。
他不用做太多的事情,只需等待即可。
他在等待秦国内部爆发危局。
无论是昌平君,还是其他人。
他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了。
……
太玄学宫。
池水一旁,半掩半露的岩石上,身着绯色薄衫的红莲手拈野花斜坐其上,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足在水中轻勾缓荡,玩得煞是开心。
河边映着她的绝世姿容,端的是明艳异常。
红莲在太玄学宫也呆了一年多了。
跟在叶千秋身边修行,对她还是有很大好处的。
她最起码没有完全陷入仇恨的漩涡当中。
只是这一年多来,没有卫庄的消息,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太高兴的。
女儿家的爱意终归是只能藏在心底,不能与他人言说。
这时,已经十一岁的扶苏出现在了水池畔,朝着红莲叫了一声“师姐”。
红莲没看扶苏,直接道:“师父在休息,你坐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扶苏闻言,也不多问,就坐在水池畔,悄然打坐起来。
红莲朝着扶苏瞅了一眼,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欺负欺负扶苏,算是她在太玄学宫之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