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叙松了口气,又听她问:“如果是女儿,你会给她取什么名字?”
“念念。”言叙不假思索的回答。
“念念,言念。”许知恩重复念着这个名字,回想起梦境中可爱的女孩,已经完全代入,“真的很好听呢。”
“不过为什么?”
“因为孩子他妈从初中到现在都对孩子他爸念念不忘。”言叙理直气壮。
“呸!我才没有!”许知恩拒不承认。
她也是在一起后才晓得,自己初中就盯上言叙。只不过那时开学不到两周就犯病进了医院,此后休学一年,等她回去,言叙早已毕业。
他们无法像平常夫妻一样生活,却有着大部分人无可比拟的情意。言叙几乎每天陪在她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连身为女方家属的姑妈都对这个侄女婿赞美有加。
许知恩精神好的时候会录一些简单的歌曲,说是等以后放给孩子听。偶尔言叙讲话的声音也会被录进去,变成夫妻俩温馨的日常。
往日忙于飞往各地的叶聆听也常常挤出时间来探望她,两人聊天时而开怀,时而忧愁。
言叙敲门问她们是否需要水果,手上端着已备好的水果拼盘。
许知恩对他十分不客气:“你切都切了,直接送来不就好啦,还问问问。”
言叙把东西送进来,又在许知恩耳边叮嘱几句才离开。
许知恩指指果盘:“听听,要吃随意哦,别跟我客气。”
叶聆听看到那拼盘,都已经切片,连葡萄都是剥皮的:“看得出来,言叙对你很不错。”
这本是让人引以为傲的开心话题,许知恩却缓缓垂下脑袋:“我好心疼他。”
“听听你知道吗?当自己亲近的人躺在手术室里抢救,等在外面的人是非常煎熬的。”
他们会担心、会难过,还非常的无力。
即便再心疼又怎么样呢?又不能冲进去替对方受苦受罪。
那种煎熬与痛苦无法用语言描述,也没办法减弱。
越是在乎,越是如此。
叶聆听握着朋友的手,低声安抚。
以前跟言叙接触不多,现在亲眼看过两人相处,也逐渐认可。至少,那个男人值得许知恩忍受煎熬去孕育这个孩子。
六个月时,许知恩的情况已经明显变差,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唯一的要求就是努力保住孩子。她将其视为生命的延续,孩子也是鼓励她支撑下去的最强信念之一。
七个月时,许知恩的病情急转直下,心脏超出负荷。许知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从抢救室下来,孕妇和孩子的情况都十分危险,情势所迫,医生建议早产。
怀孕之后身体负担逐渐加重,无法耐受顺产,许知恩早有心理准备,甚至预感到自己很难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言叙,等我死后,你能不能不要太快找新的女朋友。”
“说什么傻话。”根本不会有什么新的女朋友,他只要一个妻子就足够。
“我有点自私,希望你可以多留几年时间给我们的孩子,就算,就算你组建了新的家庭,也请不要忽略他。”许知恩已经管不得他的承诺,只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怕以后没机会。
言叙揪她鼻子威胁,“不准乱说。”
他牵起许知恩的手,亲吻没有无名指:“没有新的女朋友,言叙这辈子都只会有许知恩一个妻子,知道吗?”
表面维持的安宁最终在七个月半的时候被无情打破,许知恩被推进产房,言叙全程陪同,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鼓励。
不知多去多久,瘦弱的婴儿成功出生,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言叙脸色十分难看,分不出精力去关注女儿,机械的给许知恩擦拭额前汗水。
意识朦胧的许知恩虚弱不堪,心中仍有执念:“为什么,没,没有哭声?”
言叙几乎不敢去问,那个被许知恩寄予万分期待的孩子是否活着。
没等到满意的回应,许知恩泪如雨下,身体上的痛完全比不过心里的痛。
努力这么久,她的孩子最终也没能活下来吗?
“不好,病人的心率在急速下降。”
耳边响起医生的警报,言叙干涩的哄骗:“孩子没事,她很好,恩恩醒过来就能看见她。”
近乎晕厥的许知恩没有反应,直到室内突然响起一声婴儿啼哭,许知恩眼睫颤动,混沌间又看到那场梦境,一个和她一样通拥有罕见碧瞳的女孩扑进怀里,甜甜的喊妈妈。
手术室的医生默默摇头,让家属抓紧最后的时间告别。
护士把婴儿抱过来,许知恩强撑着睁眼,隐约看见一个软绵的小团子依偎在身边。
“念念。”
这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念念。
她好想抬手抱抱女儿,却怎么也提不起一丝力气。
言叙眼眶通红,握起她的手去靠近,夫妻俩交握的手指抱到女儿,许知恩笑了。
“好好爱她。”
还有……
许知恩唇角翕动,声音在喉咙里消失,言叙读懂她的唇语,弯腰在她额前印下一吻:“我也爱你。”
许知恩心满意足闭上眼,睫毛染着两滴泪,嘴角微带弧度。
她是笑着离开的。
监护仪上心率降到降至零点,还未睁眼的念念捧着妈妈的脸,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
言叙并没有很多时间沉浸悲伤,因为妻子用性命留下的女儿正在生死边缘徘徊。
早产的孩子情况很不好,出生就住在NICU,需要呼吸机的帮助。孩子的病情反复多次,瘦弱的身体插满管子,言叙听见孩子极低极弱的哭声,却无法触碰。
念念是早产儿,生来带病,活下去的几率微乎其微。妻子去世和女儿病危,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男人身上,一次又一次企图将他击垮。
医生让言叙进去抱她,那或许是父女俩最后一个拥抱。
出生不足一个月的女儿躺在保温箱里,碰她一下都那么小心翼翼。
她太脆弱了,闭着眼睛不哭不闹,连呼吸对她来说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就在言叙准备把她抱起的时候,念念突然抓住他手指,无声地向他求救。
言叙看着那只小小、连他一根指头都抱不住的手,沙哑的嗓音犹带哽咽:“恩恩,看到了吗?”
“我们的念念很坚强。”
*
许知恩离开的第一年,言叙独自前往墓园探望,单膝蹲下,将手中鲜花放在墓前:“恩恩,好久不见。”
“这一年不在国内,很少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
“奶奶和小曦还是会提起你,姑妈那边我也已经安排人照料,你那个朋友,听说她获了大奖。”
温热的手指触碰冰冷墓碑,那张黑白照片永远定格着妻子最美丽的容颜。
“还有……”
“念念的手术很成功,等她身体好些,我就带她来见你。”
我们的女儿可以活下来了,恩恩。
许知恩离开的第二年,言叙抱来一个小孩,软乎乎的一团缩在温暖港湾,灵气的眼睛好奇打转。
“恩恩,很抱歉现在才带女儿来看你。”言叙照常送上一束鲜花,继续跟妻子絮叨:“念念今年两岁了,她长得跟你很像。”
“我带念念回家了,大家很喜欢她。”
“你曾说等时间一长,他们把你忘掉就不会那么难过,事实证明你错了。”活着的人依然会为离开的人感到伤怀。
言叙握着女儿的手轻轻贴上那张照片,念念有所感应似的,咧开嘴角笑起来。
男人低头贴贴女儿粉润的脸颊:“我们的念念也一直在为见到妈妈而努力。”
许知恩离开的第三年,言叙牵着女儿的手走到刻着言叙之妻的墓碑前,把献花的重任交给女儿:“去吧。”
小女孩得到父亲的指示,接过父亲递来的鲜花,迈步小步伐稳稳当当送上去:“妈妈,我是念念。”
随后,念念让爸爸把自己的小书包拿过来,先从里面摸出一张卡片,上面画着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这是爸爸教念念画的心心,送给妈妈。”
然后又从书包掏出一叠许知恩曾经留下的照片,“妈妈,念念认得你哦。”
女儿天真无邪,把平日听爸爸常说的话全都复述出来:“妈妈好漂亮,唱歌也好听,念念好喜欢你哟。”
念念断断续续把自己想到的都说出来,最后揪着小辫子,一脸纠结的望着父亲:“爸爸,我忘记还要跟妈妈说什么话了。”
言叙默默女儿脑袋:“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们慢慢来。”
念念努力点头:“嗯嗯!”
接下来说话的人变成言叙,他像从前一样把许知恩在乎的那些人的近况说给她听。
很久很久,言叙牵着女儿的手离开。
回家路上,念念懵懂的提出疑问:“爸爸,我为什么叫言念啊?”
“因为……”
言叙对许知恩,念念不忘。
明知没有回响,也要念念不忘。
阳光洒下来,照在父女俩远去的背影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尚且体会不到亲人离世的忧伤,但她能够感知,爸爸好像有点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