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温小六身侧的白露忍不住看向自家少奶奶,见她唇角有些恶劣的笑容,忍不住为那出言讥讽的人默哀一把。
可那人却还洋洋得意,自觉自己方才之话让福昌县主明白了她所说的那些不过是虚妄可笑之言。
正要点头谦虚两句时,却又闻她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人,若是去做了农民,怕是这天下都要饿殍遍地,比起灾祸战乱之年还要凄惨了。”
此言一出,那人脸上的笑僵住,手中把玩着的腰带上的玉佩,此时也紧紧握住,强忍着上前教训她一顿的愤怒。
“福昌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我一个读书人,比那些低贱的农夫还要不如不成?”冷哼一声,冒着怒气的话脱口而出。
旁边的同窗慌忙抬头看了一眼龙椅上的皇上,见皇上此时正低了头去喝茶,瞧不出半分情绪来,不由扯了扯那人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皇上还在上面呢。
那人被同窗提醒,这才顿悟过来,扫了一眼皇上,快要冬月的寒冷时节,后背却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只是不等温小六开口与此人辩驳,便有人站了出来,目光灼灼的望着那人拱手道:“何兄有礼。在下想问一问,农夫怎么就低贱了?”
“难道何兄每日所食米面粮油、鱼肉菜蔬不是农夫所种、所养吗?既视农夫为贱民,那何兄又为何要食贱民所生产之物,这岂不是有损何兄之身份,让何兄成了与‘贱民’为伍之徒了?”
这人说话时满脸讽刺,三言两语便将那姓何之人暗讽为与他所认为的贱民无甚区别,甚至还不如那些辛劳农事的农夫。
那人一见说话之人乃姓许的同窗,家中不过有个出了五服的叔叔在朝中做从五品的员外郎罢了,居然还敢如此嘲讽于他。…
冷哼一声就道:“身无功名、目不识丁难道不是贱民?这样的贱民自然做的就该是低贱之事!能为我等勋贵子弟提供粮食菜蔬,是他等之荣幸,怎配与我等勋贵相提并论?我看许兄莫不是因为自己出身农户,所以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了。”
那许公子闻言却也不生气,又抱拳道:“方才福昌县主所说,士农工商士为首,所以这天下人莫不都想入仕为官,好光宗耀祖,挣得一份荣华富贵,以待后人得享几分殊荣。可读书入仕从来不是天下人唯一的出路!”
“为何农排在士之后?”
“就像衣食住行中为何关乎人性命健康的食排在了衣之后一般,因为我们读的是孔孟,学的是周礼。从还未开口学会说话,父母便开始教导我们礼仪,还未开始学会走路,长辈便开始教导我们道德规范。”
“所以我们要懂礼识节知道德。”
“而懂得这些之后呢?我们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让自己有个康健之躯。”
“从古至今,农都为国之根本,历朝历代的明君都知农事之重要。”
“《国语·周语》中言:王敬从之,王耕一垅;《礼记·祭义》中也曾写道:昔者天子为籍千亩,躬执耒,诸侯为籍百亩,躬执耒。每到春耕时节,天子诸侯都要遵从《周礼》,亲自扶犁,举行祭田礼。难道何兄认为自己比起千年前的天子诸侯身份更加高贵吗?”
“便连前朝燊帝,如此荒淫无道、霍乱朝纲,却也从未想过以商取农代之。为何?自然是因为燊帝心中也知,若农业没了,粮食就没了,百姓会饿死,国也就将亡也。”
“在下实在不知,为何在何兄眼中,辛劳农事,为国为民做出大贡献的农夫成了贱民,而我等这些享受了别人的劳动成果之人,又有何资格在此大喇喇的贬低这些人为‘贱民’?”
这位姓许的学子自家是耕读传家,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他从五岁开蒙,一直到今年夏进京赶考之前,每年春耕秋收忙碌时节,书院学堂都会特地放假让他们回家帮忙,怎么到了这些京城勋贵眼中,他们从事农耕的人,就成了贱民?
还是说,他们其实除了与自己阶级相当以及自己比不上的其他人家之外,在他们眼中全都是贱民?
如此一来,他倒不用与何兄继续辩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