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太看了眼陆珩离去的方向,没看到什么异样,笑吟吟地打圆场:“让你们见笑了,珩哥儿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在军营打滚,没什么规矩和定性,何姑娘莫要介意,待会儿我再叫他回来给你赔礼。”
何玥婷矜持一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盈盈的哄着两位年岁已高的老太太赶紧进花厅,先坐下来再聊。
两位老太太一前一后走进花厅,何玥婷悄悄询问贴身丫鬟:“你刚才可有注意到陆世子离去前,哪些人进了伯公府?”
丫鬟道:“回姑娘,人太多了,奴婢不全都记得,只记得永平侯府及义勇侯府不久前才刚进府。”
永平侯府宁二公子及义勇侯府苏大公子皆是惊才绝艳之辈,在人群里特别扎眼,也不怪丫鬟只记得这两家。
另一头,苏惜卿刚被领进花厅,就听苏宸对她低声说道:“进府之后就一直走在我们前头的那位,手执玉骨扇、风流倜傥的玄衣少年,便是永平侯府的宁二公子。”
承恩伯府的小厮同时高声吟道:“义勇侯府赠寿礼和田玉如意貔貅挂坠两枚及富贵耄耋图一幅。”
苏惜卿困惑地眯了眯眼,随即想起陆老太太说好要帮她安排与宁家二公子及楚小公子相看之事。
苏惜卿的大哥苏宸本身就姿容非凡,再加上陆珩及小叔家的两位堂兄也都姿容出众,她身边的人都长得好看,此时看到受京城贵女追捧的宁二公子,倒是没多大的感觉。
宁二公子的确是玉树临风、貌似潘安,但没珩哥哥好看。
想起陆珩,苏惜卿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酸意又咻地蹦了出来。
陆珩就跟在她与苏宸后头不远处,听见小姑娘的心音,隐忍在眉宇间的愉悦与得意再也压抑不住。
但很快的,陆珩就笑不出来了。
义勇侯兄妹进到花厅前,众人讨论的对象皆是不久前落马后只余七岁心智的苏长乐,苏惜卿来了之后,就成了她。
这算是她得了哑疾之后,三年来第一次出席在这种大场合。
陆珩庆功宴的画舫上虽然也邀请了不少世家子弟,但画舫之间并不相连,见过她的人并不多,可今日老承恩伯寿宴就不一样了,开席前供宾客歇息的花园及花厅到处都是人。
苏惜卿本就是个雪肤花貌的美人儿,小脸只有巴掌大,眉眼精致、五官漂亮,平时不施粉黛,便美得恰到好处,天生丽质。
今日一通打扮下来,将她衬得愈发娇小白净、绝色无双,可说一现身就收获不少诧异及惊艳的视线,成了众人焦点。
苏惜卿并不喜欢这种被人注目的感觉,下意识地垂下脑袋,避开那些充满探究的目光,往角落走去。
“义勇侯大公子身边的那个姑娘是谁?”不知是谁先开口的,“两人看起来十分亲密,苏大公子竟已成亲了?”
今日虽是老承恩伯的七十大寿,京城中的权贵世家却全都来了,不少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容貌出众的一些世家公子也早就成为贵女们的议论对象,更别提跟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出色女眷。
“义勇侯大公子尚未成亲,况且那位姑娘还梳着少女髻……难不成是苏宸房里的人?”
陆画听不下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江姑娘难不成看不出她那一身行头,比你身上那些都还要好吗?她是我小堂妹,义勇侯嫡女苏惜卿,是苏大公子的嫡亲妹妹。”
江玉珍也知道陆大姑娘的性子,连忙赔笑,问道:“可苏惜卿不是三年前从火场中被救出来,突然患上哑疾之后便将自己关在闺房里足不出户了吗?”
萧蓉蓉也道:“是患上哑疾吗?我怎么听说是她在那场大火里容貌尽毁,所以才躲在府里不敢见人。”
“你看她的脸,哪里像容貌尽毁?不止没毁容,这一通打扮起来还完全不逊于苏长乐。”江玉珍一顿,语气突然多了几分酸意,“都说苏氏出美人,本来我还不信……”
“出美人又如何?”萧蓉蓉掩嘴轻笑,“苏家颜色最好的两个姑娘,不是傻子,就是哑巴,再美有何用?依我看,将来肯娶她们的,八成是贪图她们的美貌,见色起意,色衰爱弛,可怜了。”
陆画以前和这些贵女玩在一块,听她们对其他贵女品头论足,甚至是嘲笑时都不觉得有什么,但不知为何,今日这些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能轻易挑起她的怒火。
“三姑娘可有带铜镜?”陆画忽然问。
萧蓉蓉怔了下,紧张地摸摸脸:“什么铜镜?我脸上有什么吗?”
“拿面铜镜照照,三姑娘才看得到自己此刻嫉妒到扭曲的嘴脸,是多么地丑陋,连让人见色起意的本钱都没有。”陆画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萧蓉蓉的姑母为当今圣上的宠妃,萧家势力完全不亚于皇后母家林氏,以前无论说了什么,众人对她从来就只有追捧及附和,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
“果然是山村野妇生的孩子。”萧蓉蓉气得浑身发抖,见陆画朝苏惜卿走去,心中怒火更盛,同时想起另一件事。
当初陆世子湖中庆功宴时与苏惜卿同画舫的贵女虽然不多,但她落水被陆珩救起的模样,还是不少人看在眼底。
当时萧蓉蓉也在场,她本以为镇国公府会负起这门亲事的责任,如今都两个月过去了,义勇侯府与镇国公府却始终安安静静,未曾有任何下聘或议亲的动作。
萧蓉蓉笑了下,朝角落里的陆画及苏惜卿走去。
刚走近,就听见陆画温温柔柔的对苏惜卿说道:“老承恩伯寿宴,京城里所有权贵世家几乎都来了,什么人都有,表妹好好待在我身边,莫要乱跑,若是听了什么不好的话,或看到我哥被老祖宗拉着和哪个姑娘见了面,也不要往心里去。”
萧蓉蓉面色微闪,心说,陆老太太果然不赞同这门亲事,哪怕苏惜卿在众目葵葵下与陆世子有了肌肤之亲,也宁肯让苏惜卿受委屈,不让孙子担起责任。
那陆画那丫头刚才冲她发什么脾气?难不成是心中对苏惜卿觉得亏欠,所以听不得别人说她坏话?
跟着萧蓉蓉的几个贵女也都面色有异。
江玉珍小声问道:“难不成陆世子没打算娶苏惜卿?”
萧蓉蓉理了理衣裙,正打算上前报刚刚被陆画下脸面的那一口气,就见到陆珩与宁二公子同时朝苏惜卿及陆画走去,两人身后还跟着楚家兄妹。
楚小公子见到陆珩与宁二公子同时朝苏惜卿走去,立刻道:“妹啊,你看,苏家姑娘才进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有两个出色的儿郎奔她而去,真不差我一个。”
楚宁哦了声,要笑不笑的说:“那我跟娘说,让她亲自安排你与阿卿相看。”
“……”楚小公子痛心疾首的看着她,“不是我嫌弃苏姑娘,可我真的不喜欢哑巴,一辈子不能说话,那不得闷死?”
楚宁恶狠狠地瞪了兄长一眼:“四哥待会儿把玉佩送给阿卿就能走了。”
楚家兄妹两人谈话声极小,耳力极佳的陆珩却尽收耳底。
陆珩来到承恩伯府之后,心情更不怎么好,要不是今日苏惜卿也会出席,他肯定早就扭头走人。
这里实在太吵了,不止说话声吵,那些丑陋扭曲,充满嫉妒的心音更是听得他心烦意乱。
尤其是陆老太太今日替苏惜卿物色的那两位儿郎的心音,更让陆珩难以忍耐。
楚小公子对楚宁说的话还算客气,心里的想法却是污秽不堪,满脑子都是床笫之间底下的人要是不能说话,那不知该少上多少乐趣,连他养的小瘦马都不如。
若说楚小公子的心音让陆珩想shā • rén,身旁这位宁二公子的心音则让陆珩恨不得直接拿一把刀将他给捅了,最后再将两人一块抽皮扒骨,碎尸万段。
宁二公子看上去温文儒雅,人模人样,想的却是苏惜卿颜色极好,虽不能言语少了些乐趣,但以后不管他是要纳妾或是养外室,苏惜卿就算想管,也没办法与他争执理论,只要关上房门,全都任他拿捏。
陆珩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找的人,他只知道这两个人皆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一个配得上表妹。
宁二公子与楚小公子的想法虽然龌龊了点,但面上都端的是谦谦君子,苏惜卿无法言语,宁二公子并没有上前与之攀谈,就只是远远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
而楚小公子的玉佩刚掏出来,就被陆珩推了回去。
楚小公子脸瞬间就黑了:“陆世子这是何意?”
陆珩脸色阴沉:“我也想问楚小公子拿送过瘦马的玉佩,再给我表妹是何意?”
楚宁脸色一下就变了,扭头看向她四哥:“什么瘦马?”
楚小公子惊愕地瞪大眼。
他在外头置了间宅子养瘦马的事,连他家的人都不知道,陆珩这个刚回京不到几个月的人又是如何知晓?
楚小公子惊慌失措地收回玉佩,扭头就走。
楚宁心中一沉,追问陆珩:“陆世子方才所言何意?”
陆珩薄唇紧抿,喉结滑动,试图将就快爆发的戾气压下去。
陆画知道兄长的脾气,担心的扯扯苏惜卿衣袖,凑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哥他好像生气了,九成九是吃醋了,你快哄哄他。”
陆珩儿时只要不开心,就有办法将所有人都整得跟他一样不开心,今日是老承恩伯的七十大寿,要真闹出什么事来就糟了。
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陆画话音方落,就听到萧蓉蓉幸灾乐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陆世子什么人?哪可能娶一个哑巴为妻,说来苏惜卿也可怜,落水被自己表哥救起,都有了肌肤之亲人家也不愿负责。”
江玉珍附和道:“也是,哪怕她出身再好,这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也不会娶一个哑巴当主母,注定日后只能许给寻常人家。”
陆画慌张转头。
苏惜卿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起来与平时无异,陆画却下意识伸手捂住她的耳朵:“表妹别听!”
陆珩绷着嘴角,面色阴沉,对此嗤之以鼻:“谁说卿卿日后只能许给寻常人家?他们不娶,我娶!”
他的音量不大,却也不小,刚刚好能让站在不远处的那群贵女听得一清二楚。
萧蓉蓉原先想,陆珩若对苏惜卿有意,哪怕陆老太太反对,按他的脾气再怎么说也都会闹出一点动静,可两家到现在都安安静静,显然是陆珩也不想要这门亲事。
哪想到话刚出口就被当事人驳了回来。
陆珩姿容无双,无数贵女倾慕于他,此言一出,萧蓉蓉及身边的几个贵女脸色都变了。
不止她们脸色变了,就连陆画都松开手,捂住嘴,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兄长。
陆画紧张的左顾右盼,见陆老太太才刚进到花厅,离这儿还有一大段距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苏惜卿刚才耳朵被陆画捂得死紧,没听清楚陆珩究竟说了什么。
珩哥哥刚刚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们看起来都这么吃惊?
“……”陆珩磨磨牙,又将刚才那些话重复一次。
苏惜卿慢吞吞的瞪大眼,终于知道为何众人如此震惊。
心里冒起了甜滋滋的小泡泡。
苏惜卿抿了抿唇,试图压抑嘴角扬起的甜蜜笑意,弯成月牙儿的桃花眼却将她出卖个彻底。
“珩哥儿没跟你父亲去给老伯爷祝寿,在这做什么?”陆老太太不知何时来到角落,苍老沉缓的嗓音落了过来。
她眉头微蹙,看着陆珩的眼充满了不赞同。
陆珩眼神迅速转冷,要笑不笑的扯扯唇角:“孙儿这就去。”
苏惜卿心里一空,略微慌张的低下头。
老太太刚刚听到了吗?
陆老太太似乎没有听见刚才那些话,目光落到苏惜卿身上时,依旧充满慈爱,甚至对她招了招手,眼含笑意:“卿丫头来,待会儿跟外祖母一块坐。”
陆画见苏惜卿呆在原地,扯过她的手,来到陆老太太面前,故作不满的嗔道:“那我呢?每次表妹在,外祖母就都只顾着她。”
陆老太太没好气的看了陆画一眼:“你如今都已是论及婚嫁的年纪了,还这般不稳重,与你表妹争风吃醋成何体统。”
陆画扁扁嘴,上前抱住陆老太太的手,故作可怜兮兮的撒娇道:“谁叫老祖宗这么偏心,只帮表妹安排相看事宜。”
陆画从小就爱跟苏惜卿比较,陆老太太也不以为意,只当孙女又跟以前一样吃醋了,思绪一下就被她带偏。
陆老太太拉过苏惜卿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问道:“行,你的婚事我也会安排的,画丫头可有中意哪家儿郎?”
不等陆画回答,陆老太太就又转头问苏惜卿:“卿丫头呢?进来这么久,可有看到钟意的儿郎?”
陆画委屈的扁了扁嘴。
她就知道老祖宗根本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陆老太太又问:“对了,宁二公子及楚小公子你可见过了?”
苏惜卿先是摇头再点头。
“那他们俩,卿丫头可有钟意的?”
陆老太太见她摇头,满脸无奈纵容笑意,拍拍她的手,温声道:“没关系,婚姻乃人生大事,卿丫头不喜欢他们,那就再挑。”
陆老太太虽然没听见陆珩那几句狂妄至极的话,可当时听到的贵女并不少,尤其萧蓉蓉与何玥婷交好,这件事一下就传到何玥婷耳中,同时在宴席间传开来。
贵女们哗然大乱,对苏惜卿可说又是艳羡,又是嫉妒。
好在陆老太太耳朵不太灵光,左边坐着陆画,右边坐着苏惜卿,暂时传不到她耳中,唯镇国公夫人林氏几次抬头看苏惜卿,目光意味深长。
苏惜卿已经无心用膳。
她太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席间有些食不知味,却又微微松了口气。
心想闹翻也好,至少她不用再假装心仪他人,也不用再勉强自己拒绝陆珩,不用再眼睁睁看着老太太给他议亲,她却什么也不能做。
苏惜卿甚至担心过这一世陆珩没有闹开,陆老太太会趁他远赴边关时,替他应下一门亲事,或是逼着他在出佂前成亲。
宴席结束,一行人刚出花厅,负责伺候陆老太太的江嬷嬷凑在老太太耳边说着什么。
陆老太太眉梢微微挑起,神情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笑笑的吩咐江嬷嬷:“知道了,你现在便将卿丫头送到义勇侯父子身边。”
“不是说好宴席结束后让表妹和我们一块回国公府?怎么又让表妹直接回侯府了?”陆画不满的嘟囔。
陆老太太没理她,转头看苏惜卿,语重心长道:“珩哥儿向来口无遮拦,他今日说的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陆老太太见苏惜卿没有反应,深深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的笑问:“还是经过这两个月卿丫头又改变心意了?”
“老祖宗。”苏宸与义勇侯不知何时来到几人面前。
义勇侯上前简单与陆老太太及林氏寒喧几句,便将苏惜卿叫到身旁,肃容道:“小婿还有要事在身,恕小婿与小女先失陪了。”
陆老太太见到义勇侯眉头深锁,显然也被此事气得不轻,不再多说,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待义勇侯父子带着苏惜卿离去,脸色才慢慢冷下来:“世子人呢?”
江嬷嬷:“世子宴席尚未结束就先走了,奴婢也不知他去哪了。”
陆老太太重重敲了下拐杖,骂道:“这混账东西!”随即转头吩咐林氏:“你亲自去请国公爷回府,就说我有要事要与他商量。”
林氏低眉顺眼道:“是。”
另一头,义勇侯父子三人已经搭上马车打道回府。
苏惜卿并不知道义勇侯为何生气,见他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拉拉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爹爹莫气,珩哥哥是见不得我受委屈,才会说那些话的。”
义勇侯虽是眉头深锁,却不是被陆珩那番不知轻重的话气的,他是被陆老太太帮苏惜卿物色的那两个儿郎给气的。
“我知道,我不是在气他。”义勇侯叹气,想起陆珩离开前跟他说的那些话,又道:“这段时间先别国公府跑了。”
苏惜卿乖巧点头,片刻后,又写道:“那爹爹能不能撤掉那些守在我院子的护院?”
“……”义勇侯恨铁不成钢的瞪她一眼,“不行!万一你被那混小子欺负怎么办!”
苏惜卿也知道自己与陆珩私下见面不妥,但她一想到不久之后陆珩又要上战场,便恨不得能时时刻刻都和他待在一块。
好想见珩哥哥啊。
苏惜卿回到寝间,满脑子都是陆珩回府之后会不会像前世一样挨家法,刚踏进内间,就看到牵挂了一整路的少年,负手而立站在房中,冲着她粲然一笑。
“卿卿。”
“啪!”苏惜卿脑袋一空,下意识退了出去,关上内间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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