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郗大人,我还在牢中受苦,你也不会这么轻易便逃出魔爪,既是贵客,公主便不要计较这么多了。”
容凤笙顿了顿,“无需叫我公主。”
“那唤你阿姊可好?”谢清莺淡淡一笑。
容凤笙默然片刻,却道:
“先进来吧,莫叫人看见了。”
待二人都坐定,容凤笙这才向着他们深深一揖。
“连累二位,是我之过。今后东窗事发,一切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
“哪能让阿姊一人担了?”谢清莺妩媚一笑,“既然做了,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她眼眸幽幽,深受折磨后的面颊有些消瘦,却无损那眸底的亮光,依旧熠熠生辉。
“要我说,你应该留在宫中,等时机成熟,给皇帝一刀,届时,你便是太后,随便从宗室中找个孩子,这天下便是你的。”
“可这天下,还是姓谢的天下。”
容凤笙看向郗鉴雪,“而且,由不由得我做上这个皇后,这你该问问郗大人。”
她要做皇后,郗鉴雪会给她后路?
此人说忠于皇室,倒也不算,一切都只遵照着预言行事,卦象说,她做了皇后,大成便会灭亡,于是他便主动出手,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某种角度来看,倒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
而且,照着谢玉京那个霸道的性子,便是她与朝臣,稍微走得近了一些,都不行。
她在宫中,势必难以获取属于自己的势力。
按照原计划,应该是郗鉴雪挟持于她,而后二人,一同离开皇宫。
反正他的目的,是不能让她当上皇后,她则是想要摆脱控制,谁知,谢玉京竟是……直接将他一刀咔嚓了。
容凤笙不可思议地看看男子的脖子,上面白嫩光滑,比豆腐还要洁白,当真是一点伤痕都没有!
难道那次,也是障眼法之类的手段?
她的目光停留得有些久,郗鉴雪抬眼看来,眸底清澈得如同一面镜子,容凤笙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当真有那么几分像是世外高人。
许是看出了她的疑问,谢清莺笑了笑,“可不要小看我们这位神官大人,胜过凡夫俗子远矣,我从未见过,有人可以在地牢之中,来去自如。”
容凤笙微惊,迄今为止,她也只听过,季无赦有这样的能力,毕竟他的武功造诣极高,转念又想,郗鉴雪是他师弟,那有这般能力,倒也不算稀奇。
真人不露相,或许便如此吧。
谢清莺整了整衣袖,淡淡望着紫衣男子,“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钦天监,出身云寰那等神秘之地。或许,大人知道起死回生之术,也说不定?”
她眼底隐隐有着狂热,还有深藏的一丝希冀,容凤笙便知道,她心中的执念,还未曾散去。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郗鉴雪道:“世上并无此等术法。人的命数,皆有天定,时辰到了,便会归于尘土。”
容凤笙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那大人,又何必插手旁人的命数?”
“你是说,你的命数吗?”郗鉴雪嗓音空灵,犹如世外梵音,说得就像真有那么回事,“那是我的使命。我出世,便是为此而来。”
他的意思,他从云寰出来,便是为了,杀了她?
容凤笙有些愣。不对,当初,他还给了一个选择。
“你说,要带我,去世外之地?”
世外之地,就是云寰不是吗?
谢清莺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你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什么世外之地?我们今夜,可不是为了说你们私.奔的事。”
容凤笙皱眉,知道这确实令人误会,但,云寰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无比想要解开这个秘密,现在,怀揣这个秘密的人,就坐在眼前,焉能不令她心生探寻?
“暂时不行。”郗鉴雪低声道,“要先救师兄。境内规矩,凡是云寰之人,不论生死,都要回到云寰。若是客死异乡,便由另外的云寰之人,将之尸骸送回故里。”
男子眉眼灵秀,披着一头霜发,恍如谪仙,“我回到云寰的日子,快到了。昨日,借助那枚玉髓,我为师兄算得一卦,得知他此时受困于东北,性命危在旦夕,我作为同门师弟,断不能置之不理。”
容凤笙脸色凝重。
季无赦竟然出事了,那顾仙菱和念衣……
“你可知,具体方位在何处?”京城中东北位置,容凤笙隐隐记得,丞相府,便是在那处……
莫非,季无赦在荆幸知手中?!
那不就意味着,顾仙菱与念衣,很有可能早已遭遇不测……不,也有可能,在季无赦的保护下,他们幸得逃离。或是,同样被荆幸知给抓住了。若是后者,她一时间脸色发白,恨不得立刻冲到丞相府去问清楚。
容凤笙按住了手腕。
眼下最需要的,是冷静。
郗鉴雪淡淡道,“卦象只有方位,并未指出何人。”
即便是说,不能置之不理,这位神官的神色,也不像是担忧紧张。
反而有种顺其自然的漠然,就好像端看命运会怎么进行,容凤笙甚至觉得,若季无赦当真死了,这人也不过是像做任务般,将尸骸带回去,履行规矩。
“阿姊,何不直接逃了?”
这时,谢清莺却冷声道,“谢琼砍杀神官,血溅社稷坛,甚而使人围剿朝臣,早已失了民心。”
“大成建国,不过短短一年。我手中,还有可用之人,而朝中将领,亦有不少受过哀帝之恩。只需阿姊一个信物,届时起兵而反,改朝换代!”
“不行。”容凤笙一口回绝,“若我出逃,消息传回宫中,依照谢……心性,必定大肆搜捕。还不如就让他以为,我在这寺庙之中,心灰意冷,余生只愿常伴青灯古佛。届时,待他淡忘了我的存在,再寻出逃之机。”
“也好。”谢清莺哼笑一声,有些幸灾乐祸,“谢琼这般自毁根基,早晚落得跟他爹一般的下场。”
容凤笙又看向郗鉴雪。思及他武功高强,若是能时刻护佑她的人身安全,那是再好不过,毕竟,如今她一人之势,还是难以与一国帝王抗衡。
“我在寺中,劳烦郗大人保护了。你也知道,我们这位陛下心意难测,说不准,哪一天就要将我抓回宫去。”
容凤笙顿了顿,
“待那预言应验,你的任务,也就成功不了了。”
她面上没有半点骗人的心虚。
郗鉴雪一思索,竟是点了点头。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但不知怎么,容凤笙从中看出了几分严肃意味。
谢清莺重重一捶桌子,道:“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谢琼那个畜.生,竟然真的想杀了我。”
见她眸光转来,容凤笙便知道,她又要开始给谢玉京上眼药了。
“阿姊你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之后,我们的陛下可是大肆选妃,身边脂粉不断,环肥燕瘦,朝臣的女儿,几乎有一半进了他的后宫。不过也难怪,咱们陛下不过才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哪能忍得住长夜漫漫。要我说,天下的男人啊,都是一个样,阿姊你也别伤心,今后,必定能遇上更好的。”
她说着,给了郗鉴雪一个眼神,“你说是不是啊,小神官。”
郗鉴雪无动于衷。
容凤笙喝了口茶,“如此也好。待他移情于旁人,便是我从寺中逃离的最好时机。”
她从袖子中,取出一块印章,“这是繁衣在做楚王时的印信,你可以它为号,暗中召集人马。”
谢清莺将这块,明显有些发旧的印章捧在手心,眸底几度浮沉,最后归于寂静。
她单膝下跪,左手按上肩膀,“愿听主上差遣。”
容凤笙知道,她这一刻,跪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早已消失在时光中的身影。
……
容凤笙没想到,会遇见故人。
望着面前青衣裹身,小脸俏丽的少女,她心中平静至极。
而她身边围绕的几个婢女,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眼底隐隐有着敌意。
容凤笙没有多看,径直去井边取水。
此次出宫,容凤笙并没有带一个婢女,在寺庙中生活,便是打水,也得亲力亲为。
然而,这比在含露殿的日子,要自由很多。
“哟,这位就是容太妃?”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几分嘲讽之意,“不是听说,这位做了皇后娘娘吗,怎么被赶到这种地方来了?”
另一个婢女立刻接话,“莫不是年老色衰,被陛下厌弃了吧?”
容凤笙打好了水,回身看向几人。
她额头汗意隐隐,愈发显得肤色白皙清透,眼眸澄澈,宛如汪了一池春水。
这时,说话的婢女上前,一脚踢翻了她的水桶。
桶里的水,顿时流淌得到处都是。
“看什么看?之前,你是怎么欺负我们小姐的,都忘了吗?”那婢女瞪着她。
容凤笙不作理会,只淡淡转头,看向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顾仙韵,“顾太妃。若是你不懂怎么管教婢女,可以交给我帮你。”
顾仙韵小脸发青。
她最恨的,就是有人提及这三个字。无一不在证明了,她不过是先帝用来打发逗趣的玩意儿。
为讨眼前此人的欢心,便可一脚踢开,让她守着这青灯古佛一辈子。
越想,越是气恨难当。
她快步上前,手高高扬起,就要落在容凤笙的面上。
这张脸,都是这张脸!
迷惑得男人都为她神魂颠倒!
却被人一把握住。
隐隐压迫感传来,这人生得极高,顾仙韵要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
他五官看不清,下半张脸,戴着一个银色面罩,绘制着奇特的花纹,眉眼却分外年轻,看上去不过弱冠的年纪,精致宛如谪仙人。
而更令她感到诧异的是,他鬓边发丝,竟是银色?!
郗鉴雪常年不在人前露面,宫中之人,都少有见过他真容的,更何况是闺阁女子。
是以,顾仙韵根本没有认出,这位就是那,鼎鼎大名的钦天监,只以为,他是容凤笙带出宫的守卫。
顾仙韵的手臂被他握着,挣了挣,却是纹丝不动,不由得大怒,
“你是何人?赶紧松开,不然哀家要治你的罪!”
容凤笙也惊讶不已,没想到,郗鉴雪竟是直接出面了。
她也有点迷惑。
自从,这位神官成为她的守卫之后,容凤笙每天起身就发现,水缸里,都是满的。
而放置在屏风上的僧衣,都被人洗涤了干净,正在院子里迎风飘荡。
院子里的落雪亦是,被人清扫干净,四处都整洁无比,她整个人便清闲了下来。
偶尔她听禅回来,桌上,还摆满了饭菜。
没想到,这郗大人,竟是一个操劳家务的命……
为此,她特意找过他,促膝长谈。
“大人,你只用护卫我的人身安全,不必做这么多。虽然我很感激,但是你我的关系,真的没有到,可以做这些事的程度。”
岂知,这位缺乏常理的神官大人,头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能回宫,回去预言就会成真。”
“你要是在寺中过的不好,不就会想回宫吗?”
“所以,你要过得好才行。”
他认真的模样,让容凤笙无言以对。
若非知道,这就是个木头美人,容凤笙都要怀疑,这人是暗恋自己了。
好不容易,看最近天气好,特意挑了个清晨来打水,锻炼一下身体,这郗鉴雪,又像鬼魅一般出现了。
拦着顾仙韵,估计也是怕她被打之后,一气之下,回宫去了吧……
她其实想说,自己真的没有那么脆弱……
而且,宫里不是想回就能回的。
再说,她也没想回去。
但,当初她确实是这么骗他的,现在,还真的有点解释不清了,她也没想到,郗鉴雪一根筋到这种地步。
顾仙韵见容凤笙竟然不说话,不由得更加恼怒,
“你快叫他放开!”
容凤笙回过神,眯起眼来,若是方才,她没有看错的话,顾仙韵抬手的时候,小臂上有鲜红的一点。
那是,守宫砂。
忽然,一道尖利的嗓音响起。
“陛下有旨,传顾氏见驾。”
此话一出,不说几个婢女满脸惊讶,容凤笙也是瞪大了眼,谢玉京?来寺里了?
而且,还让顾仙韵去见他?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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