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征仔细打量林春儿。她身上有脱不掉的文人气质,但也有锋芒毕露的棱角,以及成竹在胸的自信。跟冷若冰霜的宋秋寒倒是绝配。他不禁好奇,这样的两个人撞在一起,不知要搞出何等大事。林春儿察觉他打量的目光,便大大方方看过去,朝他展颜一笑,丝毫没有矫揉造作。
小喜将过往案例细细讲了,向征认真的听,必要之时他叫了停:“所以这是我司的同行业案例,只是体量没有我司大?”
“是的。”
“把操作过程讲一下?”
“好的。迄今为止,我司对所有的合作基本都基于需求调研、方案输出、内容投放、变现、数据回收以及循环修正的方式。这个案子我们的初始调研费用花了100万。”小喜答道,又将操作流程细细讲了,以及一些收获。强将手下无弱兵,小喜已足够独当一面。
向征摆手:“好的,我了解了。谢谢”
林春儿想不通为何今天的小会变成了大会,所以在会后跟着向征出了会议室。向征回头看她:“问吧!”不像是在对待只见过两面的人。事实上在向征眼中,林春儿是聪明人,与聪明人不必拐弯抹角。
“为何大会变成了小会?”
向征撇撇嘴:“我想真正找到诚品集团在宣发方向的问题所在。你也知道,而今经济形势严峻,钱不好赚了,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该有回响。”
林春儿摇头:“容我斗胆猜一猜?”
“猜吧。”
“在我们竞标过程中,市场部负责人显然更认同我们的观点,但他在诚品根基浅,立不起来,你想在明天的会上确认他的权威。”
向征哈哈大笑,手指点了点林春儿:“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林春儿摇头。
“我在想,宋秋寒竟是爱上这样一个厉害角色,这些年没人能把准他的脉,这回我知道了,他的脉很简单,就是林春儿三个字。待会儿一起吃个饭?”
“好啊。”
向征挑了外滩边的一家私人餐厅,驱车带林春儿等人过去。是正宗的本帮菜,精致的一小份一小份。锅烧河鳗、油酱毛蟹,响油鳝糊、油爆河虾,还有许多菜。林春儿看到响油鳝糊便举起了手:“我请求给我两份米饭。”
“怕吃不饱?”向征逗她。
“不是。”她忙摆手:“响油鳝糊做米饭的浇头,还有红烧河豚做米饭的浇头,都是我的心头好。”既是私下聚餐,林春儿便没有了会议室内的锋芒,又变成了一个单纯的爱吃的姑娘。她舀了一勺响油鳝糊浇在米饭上,微微搅了搅,一大口送进口中,便眉开眼笑了。向征忍不住拍了一张照片给宋秋寒:“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你女朋友吃的不亦乐乎。”
宋秋寒回他:“哈哈!我偏爱她的食欲,与她一起吃饭,哪怕只是简单的煎馒头片,都会变成世间美味。”
“你偏爱她的一切。”向征一语道破天机。而后放下手机,也学林春儿这样吃。向征是地道的上海人,上海人在吃食上讲究精细。他儿时吃饭,家长是不许他将汤汁浇在米饭上的,说不好看。今天头一回随了林春儿的俗,一口下去,味蕾炸开,顿觉回味无穷。几人吃了米饭,这才起了酒,开始小酌。
冬日的外滩,从窗口望出去雾蒙蒙的。一边小酌,一边赏海滩的夜景,倒也惬意。只是林春儿的尿意上来了,又想站起来动动,便弃了包间的卫生间,去走廊尽头。
林春儿去卫生间,看到袁如拐进了一个包间。她并未多想,径直去了卫生间。再经过之时,看到肖可出了门,门还未关上,袁如和一个男人坐在里面,她表情十分痛苦。
肖可朝林春儿笑笑:“真巧。”那笑亦是苦笑,带着心疼。林春儿朝她点头,再走几步,手伸进兜中按开了录音笔,而后猛然转身走了回去,迅速推开了那扇门,肖可阻拦不及,听到林春儿笑道:“果然是你!袁如!太巧了!”
袁如惊讶的抬眼看她,她十分自若,又看向那位中年男子:“请问这位是?”
“青岚房产集团总裁,赵栋先生。”袁如轻声介绍。
“您好,赵先生。”林春儿并未伸手,而是问袁如:“刚刚看到你似乎不舒服,没事吧?”
“我没事。”袁如说没事,可眼睛却是红了,林春儿扫到桌上的一沓纸,应当是代言合同没错了。此事她不该管,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可袁如的眼神是在向她求救。赵栋的保镖已站在林春儿身后。
她依然笑着,说道:“我也在跟客户吃饭,诚品集团的向征。我觉得今天的机会实属难得,不如咱们一起吃吧?反正人不多,包间也够大,交个朋友如何?”
赵栋何许人也,岂会与林春儿这样的小人物交朋友,但向征的面子是要给的,于是点点头:“劳烦林小姐安排。”
“好嘞。”
林春儿转身走出去,径直去找向征。她只见过向征两次,但向征是宋秋寒的朋友,应当值得信赖。于是简单几句将事情原委说了。
“袁如要与青岚合作?”向征眉头皱了起来,低低说道:“赵栋是有名的S。重虐。”
“我只想帮袁如结束这个饭局,并择时劝她放弃那个合同。”
“好。”
向征叫了秘书来陪小喜和二倩,而后与林春儿一起去了袁如的包间。觥筹交错,向征足够给力,那带着侮辱性的合同早已不知被谁收起,袁如感激的看着林春儿,一眼又一眼。
袁如年少时想与林春儿做朋友。她一边从心底喜欢她,又一边嫉妒她。彼时袁如是被男同学宠上天的小公主,林春儿是同学们的掌中宝。她时常找借口与她吵架,看她一生气就红了的眼眶便觉得自己更胜一筹。
袁如一心向上爬,要爬到最高处,做那人上人。她吃了无尽苦,是圈内知名的不挑活。干净的肮/脏的清白的残酷的,可今天她十分害怕。前几天她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身体的淤青还未散,今天却跳进另一个阴坑,临时被替换的阴坑。她听过赵栋,他喜欢窒息游戏,袁如心生畏惧。
万万想不到,当年那个与她吵架之时会脸红的林春儿,用这样圆滑的手段解救了她。她感激万分。
林春儿朝她笑笑,向征喝了很多了,她该迎上了。于是举起杯敬赵栋:“喝杯清酒,交个朋友。情谊都在酒中,我干了,您随意。”
向征看着她这般孤勇,心道师弟宋秋寒喜欢的女人是一头雄狮。这样的场合,他自然要护着她,于是又浅浅几杯酒,便寻借口散了。起身之时问袁如:“袁小姐住哪里?搭我们的车走吧?”
袁如款款站起身,握住林春儿的手:“去我那坐会儿?”
“好的。”
酒局散了就散了。
但林春儿还是拉着袁如上了自己叫的车。向征有家室,自然不方便,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上了车,二人都不说话。袁如是演员,此时说话会惹麻烦,林春儿懂。
待将她送至酒店房间才问她:“还好吗?”
“还好。临时被换了局,一时不知该如何脱身。”
“那个合同你想签?我看到桌上的合同了。”林春儿直言不讳。
袁如摇头:“不想,恐怕会要命。”
“那好。今天全程我录了音,若他为难你,你便拿出来。席间他说了一些话,足够他喝一壶了。回去我会导出来给你。不早了,快休息吧。”林春儿转身要走,却被袁如拉住手腕:“你为何要帮我?”
袁如想不出林春儿帮她的理由。她一直以为林春儿不喜欢她,甚至对她抱有恨意。可她不了解林春儿,她从未真正的恨过谁,人生无常,宇宙之大,所有人不过是宇宙间的一粒浮尘。在这样大的宇宙中,爱与恨都不重要。故人有难,她出手相帮,这并非难事,举手之劳罢了。
“袁如,我说了或许你不信。虽然你我读书时看起来不那么愉快,但我其实不讨厌你。今天这样的情况,若你我变换身份,我相信你也会帮我。”她拍了拍袁如的手:“小事一桩,别放在心上。真正叙旧的话,明天晚餐之时再说吧?咱俩也来一个女人之夜。”
“无论怎样,谢谢你。”
“不客气。”林春儿将袁如的衣袖拉下,手腕上的淤痕几日不会散,她不知袁如吃了什么样的苦才走到今天,但她能想象这一路一定也十分不易:“好好照顾自己。泡个热水澡,早点睡觉。用最好的状态见导演。”
林春儿不再多说,出了袁如的酒店。
夜晚的上海微凉,她想散散酒气,便开了导航朝酒店走。倒是不远,五公里而已。她途经淮海路,看到街边还有深夜茶馆,便要了一壶茶,裹着衣裳坐在外面的桌上,看着依旧繁华的街道。哈吾勒的电话打进来之时,她的茶已过半。
“春儿姐,我们安排去西安的同事确认了,那个老人就是萝珊爷爷。”
林春儿的心跳停止了。她想起萝珊奶奶坐在奶茶店里,光照在她脸上,轻声问她:“你说他还会活着吗?”
“然后呢?萝珊爷爷是否愿意回xīn • jiāng看萝珊奶奶?”
“我们正在说服他。但有一件事…”哈吾勒顿了顿:“我说了,怕你难过。”
“什么事?”
“萝珊奶奶突发脑溢血,进了ICU。”
林春儿屏住了呼吸。她一直牵挂萝珊奶奶,这其中究竟有怎样的缘分她说不清:“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要看血肿能不能吸收。”
“好的,有消息随时通知我好吗?”
“好的。春儿姐,你与我说过,人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聚会,这一场散了,还有下一场。”哈吾勒了解林春儿,她即便这样说,但她放不下。她对萝珊奶奶有着特殊的感情,仿佛萝珊奶奶的等待,便是她的等待。
“我知道啦,小伙子。快去休息吧!”
“乌鲁木齐天刚刚黑,我们还在工作。”哈吾勒笑道:“等这波助农做完了,您再来,我们又打通了很多政府。用您的话说,做好事,一直在路上。”
“好啊。xīn • jiāng分部有你我很放心。”
林春儿挂断电话,心中涌起一股悲戚。她给哈吾勒发去消息:“一定要说服萝珊爷爷去看萝珊奶奶,不管萝珊爷爷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定。”
人生说长也不过百年,爱也罢恨也罢,转眼都会变成过眼云烟。只是会遗憾。萝珊奶奶在那样的地方苦等一个人,眼中却仍含着笑意。到后来,她甚至不愿说出她的盼望了。她盼望的是他能回来,哪怕看她一眼。九泉之下,她不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