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乘坐的那辆大巴很快驶离了站前广场,从路又青的眼前过去。
九月的天空给人又高又远的感觉。
清风平和且凉爽。
路又青望了眼熙熙攘攘的出站口人群,抿了抿薄唇。
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又摁灭丢在了垃圾桶里。站前广场里,有很多来接待大一新生的校车。算算时间,妮妮这一年也要上大学了。她会过来蓟城吗?大约不可能。
她都抛弃了自己,大概是永远都不想和他沾上关系了。
路又青没有烟瘾,也很少抽,特别烦闷的时候才会抽一根。
不远处邮政大楼的地面停车场停了一辆迈巴赫,路又青走过去,径直拉开了车门坐在后排。
司机钱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汉,络腮胡子,长的很魁梧。他原来是路老爷子的司机,后来经路老爷子的指派,过来给路又青当司机了。
路又青一上来,钱明就启动了车子,问道:“少爷,咱们回去老宅?”
老宅是路老爷子和路老夫人的住所,位于蓟城海店区,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著名的蓟城大学,蓟城人民大学、蓟城师范大学等多个高校都云集于此。
路又青“嗯”了一声,随手拧开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
少年的五官很精致,露额头的乌黑短发也衬得他格外俊秀。
但是人却清冷淡漠。
钱明从后车镜看了一眼路又青。
少爷虽然大部分都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任何情绪,但相处的久了,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少爷今儿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
迈巴赫在路上大概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停在了一处别墅区里。
全是典型的中式建筑风格,白墙黑瓦,挑高的门楼。墙壁和屋顶皆有精致的雕花。小区里种了许多松柏,也有假山。
交相辉映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路又青下了车,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门前栽满了各色鲜花的别墅,一进门就有人向他问好。
路又青唤了声:“李婶。”
李婶是伺候路老夫人起居的佣人,在路家待了十多年。她五十岁了,人很勤快。
“快进屋去。”李婶笑着说:“老夫人正等着你呢。”
路又青穿过一丛竹林,又顺着鹅卵石铺的小路上了游廊,才走到客厅,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路老夫人的笑声,还夹杂着年轻女子的说话声。
路老夫人正拉着侄孙女的手闲聊,转头看见了孙子,便招招手:“又青,快过来见过你表妹。我让你去火车站接袅袅,没想到她自己先找来了。”
路老夫人原姓宋,全名宋敏,家里有姐弟三人。宋袅袅便是二弟宋国仁的最小的孙女,今年刚满十七岁,因为考上蓟城师范大学,特来路家小住几日,等开学了再去上学。
路又青略略点头,算是问了好,随后就去了二楼自己的房间。
来了路家三年,众人对他都算是友善,路老夫人和路老爷子更是真心待他。他却依旧和他们亲近不起来。
他想亲近的那个人。
不要他了。
宋袅袅长的明媚可爱,从小也是被家里宠爱着长大。
她看到路又青的态度很冷淡,小嘴一撅,不高兴了,“姑婆,又青表哥是不是讨厌我?”
路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着解释:“他就是那个孤僻性子,对谁都一样。袅袅可不能乱想。”
老人家今年六十五岁,慈眉善目的,身穿绛紫色老式旗袍,头发在脑后扎了个小攥。是个很有气质的人。
“好吧。”
宋袅袅又笑了,亲亲密密地挨着路老夫人,撒娇道:“姑婆,您家的院子真好看,很像电视剧里面古代人住的地方。不仅有莲花池,还有弯弯的拱桥,凉亭下面的石桌石椅还能坐下来喝茶……我能不能常常来住?也好陪您说说话。”
她动身来蓟城时,爷爷都交待明白了,说现在的路家势头正盛,要她好好学着和路家人相处,让宋家也多得些好处。
“行,只要袅袅不嫌弃我老婆子无聊。”
路老夫人说道:“你周六周日,或者感到节假日都可以过来住。咱们家里闲房子多的很。”
家里的别墅是二层小楼,围着院子盖了一圈。除了正房的一楼是她和丈夫在住,二楼住的是孙子路又青。其余的房间都是闲着的,打扫出来都可以随时住人。
宋袅袅“吧唧”亲了路老夫人一口,高兴极了。
“谢谢姑婆,袅袅最喜欢您了。”
“这孩子,果然像你爷爷打电话说的,活泼的很。”
路老夫人拿了一牙切好的蜜瓜递过去,“尝一尝甜不甜?”
李婶端着沏好的茶壶进来倒茶。
路夫人吩咐她,“去告诉小蒋,让她赶着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让表小姐住下。”
小蒋是负责老宅子卫生的佣人。
李婶答应着去了。
中午十一点半左右,路芜、王雅夫妻俩拎着几件补品过来了。
路芜先和路老夫人问了好,看到一旁坐着的宋袅袅就笑了,“二年不见袅袅,都长成大姑娘了。”
他经常健身,又保养的好,虽然四十三岁了,看着还是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很英俊又儒雅。
宋袅袅笑着起身问好,“表舅,表舅妈。”
“不打电话,你们就不过来是吧?”
路老夫人看到儿媳妇王雅,脸色就不大好,她摆手让宋袅袅去院子里逛一逛,又让佣人们都出去。
她也不说让夫妻俩人坐下,开口便骂儿子:“无论怎么说,又青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把他从乡下接过来就丢给了我和你爹,从此不管不问,这就很不应该。我告诉你,又青可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他高考几乎以满分的成绩考入蓟城大学……你自己看一看,在蓟城这些个世家里面,有哪个孩子能比得上他?他出生的是不光彩,但那是他能决定的吗?你都和我说过了,他吃了很多很多苦,你说的时候也是心疼的。你既然也心疼他,为何就不能多给他一些关怀?”
还记得三年前的一天,她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路又青,他和儿子长的很像。她看一眼,心都软了。
她那时候生病严重,其实最主要的也是心病,就怕老路家从此在儿子这里断了后。后来得见了路又青,心病一除,慢慢的身上的病也就好了。
儿子和儿媳妇感情好,这是好事,但是他们在一起是不能有孩子的,他们俩的血液根本不合适,孩子一生下来就会得溶血症,根本养不活。
也不是她老糊涂了,就因为儿子和儿媳妇不能有后代就让他们离婚,是因为儿媳妇王雅心术不正,当年婚前检查王雅就知道和儿子的血液不合适,还非要瞒着……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你一时能瞒住,但是能瞒得了一世吗?稍微去查一查,就能明白事情的缘由对错。她就是觉得蹊跷,三年前专门找人去查,才彻底明白的。
儿子作为王雅的丈夫,他有权利知道他和王雅结婚以后所生的孩子会得溶血症,也有权利决定因此还和不和王雅结婚。而不是被王雅一瞒就瞒了十五年。
如果说路又青这孩子到最后也没有被接回路家,那岂不是王雅凭借着她的一己之力把路家给弄断后了……
路老夫人光想一想,就觉得齿寒。
王雅是个可怜人不假,却也是可恨之人。
“母亲,您先别生气。”
路芜拎起茶壶给路老夫人添了些热茶,“又青确实很优秀,我都知道,也没有不关怀他,每周我都和小雅选个时间一起来陪您和父亲用午餐,其实也是来看看又青。看到他在老宅里生活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路又青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没接他回来路家还算了,既然接了回来,又有血缘的牵扯在,心里也不可能一点也不记挂。只是妻子王雅跟着他过得也不易,生的孩子都没有养大,够辛苦了,作为丈夫,总要先体谅照顾妻子的情绪为先。
“……你以后会后悔的。”
路老夫人看了儿子一会儿,叹口气:“又青很好,却心思有些重。你父亲还和我说过又青是个很坚韧,认死理的孩子……你作为他的父亲,又不照顾他,也不懂得该如何和他相处。但你总要试一试的。父子一世的情分难得,不能眼睁睁看着就不要了。”
她生的儿子,又怎能猜不出儿子的所想所思。
不过是为了王雅。儿子越是这样,她越为儿子不值得。试问,天下做母亲的人谁没有私心呢?大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过的好。
“母亲教训的对,儿子都记下了。”路芜去拉妻子的手,让她坐在沙发上,笑着缓和气氛:“好容易来一趟。小雅,你也陪母亲说说话。”
王雅勉强笑了笑,拿起一个苹果要削给路老夫人吃。
路老夫人却摆摆手:“不必削了,马上就要用午饭了,一个苹果吃下去就饱了,还如何用午饭?”她转头和儿子说话:“又青在二楼,你去唤他下来吧。”
路又青笑着应“好”,转身往楼梯间的方向去。
母亲的年纪大了,他做儿子的,有些事情该妥协时就要妥协。再者,都过来老宅了,单独和儿子说几句话也没什么。妻子也一向大度,定不会为了此事而平添烦恼。
老宅的楼梯修在屋里。
王雅讪讪的把手里刚拿到的苹果又放到果盘里,指尖掐的手心都疼了。这两年,婆婆对她的态度很差,再不复从前了。
“你跟我过来。”
路夫人起身,冷冷地说道:“我有事情要问你。”
“好。”
路夫人带着王雅去了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才问她:“你的心里是不是很厌恶又青?”
“没有。”
王雅咬了咬唇,秀气的脸上闪过惊慌,“母亲,他是芜哥的儿子,我即使不喜欢,却也至于厌恶他。”
只是不想见到他而已,要不然芜哥也不会为了她,把他送到老宅里。
“得了,你也不用隐瞒。”
路老夫人坐在化妆台的凳子上,“同是女人,我知道你的心理,又青他母亲很不好,但是孩子却是无辜的。我也不和你兜圈子,有话就直说了,不是非要你对又青好,没这个必要,你有你的立场,对他好或者不好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在这件事上,我不强求,也不会埋怨你。”
世上哪个妻子对待丈夫和另外女人生的孩子会没有芥蒂?都能理解。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我真正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情。小雅,芜儿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是最清楚的。还有你和芜儿俩人的孩子总是养不大的原因,有没有去医院查过?”
王雅一愣,却看到婆婆的眼神格外严厉,便撒了谎:“没有。”
路老夫人看了她好久,才冷笑着问:“为什么不去查?”
“……是芜哥说……孩子和我们夫妻俩没有缘分……不必强求的。”
“胡扯!”
路老夫人“哼”了一声,“你心里是知道为什么你和芜儿的孩子会长不大吧?”
“我不……”
“你住口。”
王雅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路老夫人打断了,“你我二人都心知肚明了,何必还要惺惺作态?我不告诉芜儿真实的原因是为着芜儿他真心爱了你多年,要是知道你如此骗他,相当初连给他选择的权利都不给?他第一个就会受不了!”
儿子是个最重情的人,现在和王雅生活的也很幸福,一旦说开了,心里苦的都是儿子。
“我是心疼我儿子。”路老夫人继续往下说:“王雅,我也劝你好自为之。你无论怎样对待又青都好,但是别去阻止芜儿和又青的父子之情。这是你欠芜儿的,应该还。但是你要是反其道而行之……我也不会放过你。让芜儿知道一下你的真面目涨涨见识也未尝不可。”
“母亲,媳妇儿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