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跺脚跑出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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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晨和张瑶都在宿舍等我。
见我回来了,张瑶忙关切地问道:“悠悠,怎么样,老刘没有为难你吧?”
陈晨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上个厕所回来你就不见了,wǒ • cāo场找了一圈,人没看到倒是听说你被打了。陈麻花真的打你了吗?”她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我。
我到床边坐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说到陈麻花叫我‘革命女烈士’时我又难受起来:“我哪里像革命女烈士?”
张瑶恶狠狠地说:“这陈麻花,嘴巴怎么比茅坑还臭。悠悠你就是太善良软弱了,你要是早点凶他几次,他绝对不会这样欺负你。”
“第一次我就该像林君那样狠狠地揍他。”
陈晨问:“他俩打得狠吗?”
我很少见到男生打架,上一次都是小学时候看到两个男生抱着在地上翻滚,所以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狠。我说:“林君一拳打掉了陈麻花的眼镜,眼镜掉了,陈麻花好像就丧失了战斗力,被林君按在地上揍。我有点担心出事,前去拉林君,陈麻花就趁机连滚带爬地跑;但林君力气太大了,我没拉住,于是陈麻花没跑两步又被摁到了地下……”
然后动静太大引来了其他同学,两人都被拉开了。
然后老师也来了。
张瑶问:“老刘有没有说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瘪嘴道:“老刘让我下午在寝室闭门思过,不准参加运动会闭幕式,还让我写500字检讨。”我将枕头往床上一扔,愤愤不平,“我干嘛也要写检讨,我又没打架又没给人取外号!我有什么好检讨的?”
她俩面面而觑。陈晨说:“……要不我俩帮你一起写吧。”
我鼻子一酸,忽然特别感动。学生时代,老师对于学生几乎都意味着强权政治,即便我不服、不理解,也没法反抗,也只能委屈地照做。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肯和你站在一起,分担你的委屈,就会让你觉得特别暖心。我瞧了瞧我中学时代关系最铁的两位闺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她俩伸出手做了个“求抱抱”的动作。
她俩也伸出手,我们三人抱在一起。
这时,陈晨忽然惊道:“王悠,你背后是怎么了?被人拉了一刀吗?好多血!”
我扯了扯衣服背面:“那不是血,是林君给我洒的红墨水。”
张瑶将我转过去:“他为什么要给你洒红墨水?”
我想起那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愣愣握着修改液的样子:“他转笔甩上去的,也不是故意的。我先去把衣服换了吧。”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里,我的情绪已经接近平复。可我们卫生间有一面硕大的镜子,我换完衣服瞄到自己,忽然就挪不动步子了。
我知道我的发型不好看。我不喜欢照镜子,更不喜欢拍照。我讨厌看到自己短头发的样子,好像看一眼我自己都会瞎。如果有集体活动的拍照,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躲避镜头。谁要是未经允许给我拍照,我会很生气。每两个月我回家剪头,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会被固定在理发店的落地镜前,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两个小时,不亚于凌迟。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吸血鬼被暴露到了太阳光下,周围的人怕阳光不够充足,还拿了个巨大的镜子来给我反光。剪完头发我也不会像其他刚做完发型的人,对着镜子臭美一番,我只想迅速地逃离。可走前老板陈叔叔还会抓着我问一句:“怎么样,满意吗?”
我能说什么?我妈在旁,我每次都是哭着脸说:“……满意满意。”
可今天我站在镜子前,不动了。
我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自己。我的头发很黑很多,却又很蓬松,前面还有一些自来卷。它们的长度已经超过标准线——侧边的头发开始遮挡耳朵,后面的头发开始戳衣领,这意味着这周或者最迟下周,我又要剪掉它们。忽然间我感到害怕,那是一种被楼下理发店支配的恐惧。我十指插入头发,用力将它们往下压,好像镜中的那个人好看一点;可只要我一松手,头发立刻蓬回去,镜中那人又变成了“革命女烈士”。
我陡然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介意这个外号,因为它是真的取得好——贴切、生动、形象。如果有人叫我“肥猪”、“伪娘”、或者“非洲黑人”,我根本都不在乎,因为我不胖不娘也不黑,这些绰号与我相去十万八千里。可“革命女烈士”不同,它是真的贴合我,是真的像,所以才会真的扎心。
我不知道我在厕所呆了多久,直到陈晨敲门:“王悠,你怎么还没出来?”
我打开门,陈晨见到我的脸色吓一跳:“你……你怎么了?”
我没说话,把脏衣服扔到盆子里,闷闷坐回床边。
张瑶也围过来:“怎么了啊,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我……”我提起一口气,可还没开口,感觉自己一说话就要哭了。
“怎么了啊……”她俩也急了。张瑶去翻我盆里的衣服,抖了抖,没发现什么线索。我说:“不是衣服的问题。”
可刚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
“那是怎么回事?”陈晨忙问,“哎呀,怎么又哭起来了。”她慌忙给我抽纸巾。
我扯过来一张,抬起头,抽抽搭搭地问:“我的发型,真的很丑吗?”
张瑶和陈晨都愣了一下,然后她俩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
我一看这表情就懂了,哭喊:“你们说啊!给我说实话!”
陈晨用手肘碰张瑶,把这个皮球扔给她;张瑶跟她挤眉弄眼。我忍不了了,直接点名:“张瑶,你说!快点!”
张瑶犹犹豫豫地开口:“怎么说呢,是不太……高一寒假我就跟你说过去把头发弄一下……”
她没说完我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收回刚刚的话,那个什么“中学时代关系最铁的两位闺蜜”……
陈晨忙不迭劝我:“悠悠,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别哭……”
我粗暴地打断她:“你们别说了,我都懂。”然后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她俩站旁边都懵了,懵的不止是她俩,还有电话那头的陈女士——平日里我也就下了晚自习偶尔给我妈打打电话、发个信息,这个时间她收到电话还以为我出什么事了,语气有些紧张:“怎么了,悠悠?”
我哇哇大哭,指天灭地发誓一般:“妈妈,我不要再去剪头发了!再也不剪了!我要留长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