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机门长老、核心弟子居住之处,不与普通弟子的房舍相若,选取各峰灵气最为浓郁之地,开凿若干山洞,或引寒潭、温泉,或种珍奇灵植,或布玄妙阵法,岩壁嵌以明玉宝材,以作为洞府使用,所谓洞天福地莫不如是。是故,人人力争向上,成为宗门核心弟子,方能住进修行百倍进益的洞府,获得更多机会与供养。
镜月峰原名飞花峰,因峰中布满开花灵植果树,四季落英缤纷得名。峰中更有一池寒潭,每年花盛时,落花跌入寒潭,顺流而下外头就结了一层冰霜,冰花流水成为梵净山一景。自从云玑真人入主飞花峰,嫌飞花意头不好,取寒潭映月影之相,把飞花峰改为镜月峰,从此梵净山只有镜月峰没有飞花峰,可见云玑真人之强势。
云玑真人与掌门莲峰真人同出一位师门,互为强援。传说莲峰真人初登掌门之位锐意革新,门内有其他长老、核心弟子不满,最后力排众议,震慑服众,少不了云玑真人的辅佐。云玑强势,却并不专权。镜月峰中事务,无论是选人入峰、分配宝材或是采买添置全权由明心真人负责,她轻易不过问此事。当然,这与她常年游历在外也有脱不开的干系。
如今云玑真人归来,就将携子叛逃的前外院主事霍滔击杀,又找出他与至道宗细作勾结的证据,不可不谓莲峰真人的福星。
镜月峰云玑真人洞府一角,原本是堆放杂物所用,如今辟出来权作居处。淡金色的阳光自洞顶开口垂落,一位衣着华贵,环佩玎珰的女子绕过屏风,望向醒来后一动不动,躺在卧榻上面无表情的季恒。
季恒紧紧握住手中断成两截的面人,双目直视洞顶,眼中无神,不声不响,不吃不喝,不闻不问,也不自行运功疗伤,大半月以来天天如此。她身上仍是那件残破不堪的道袍,被血污浸染,云玑不曾下令替换,其他人不敢做主,便只替她施以清净咒洗净。
“季娘子,素娘奉云玑真人之命查看你的伤处。”素娘乃是云玑侍女,云玑不在时深居浅出,只在洞府修炼,云玑一回来,便将季恒丢给她照料。说是照料,也有在季恒伤势未愈前看住她不许她随便乱跑的意思。
大半个月前,季恒恢复意识,一醒就要往乾山道去,说是要去找姐姐。然而乾山道已在数天前关闭,参加宗门比试的弟子在里头找过,没找到任何与她姐姐有关的线索。只有云玑真人说救她出来那日在时空大裂缝边见到一片外院弟子制服的碎片,她姐姐极有可能与霍家父子打斗后落进时空大裂缝里。
季恒不信,想亲眼去看,云玑不允,只道说伤愈后才让她出去。季恒当时不吵不闹,事后想偷偷溜走。可整个洞府与云玑真人连成一体,无论她人在何处,都与洞府有所感应,岂会不知她的动向。最后季恒被云玑丢回卧榻,不知云玑同她说了什么,她就变成眼下的样子,眼睛空空洞洞,问什么全不答,只懂抱住面人。
素娘搭上季恒手腕,一道灵气输入,没有任何阻碍转遍全身。不见修行用功,伤势倒是全好了,第三层道基甚至比刚来时夯实些许。素娘跟随云玑多年,博闻多识,自然晓得是功法缘故,不会在季恒跟前多言,替她施一遍清净咒清洁后,与平日探望她时一般,闲说几句宗门之事。
“此次宗门比试,竟然有七成参与者通过心魔境最终到达论险峰,天枢真人大喜,说是我宗繁盛之相。后来他们在论险峰斗法,决出十名弟子,参加明年的老君会。季娘子缺席比试,却是参加老君会的第十一人,三位长老念你最先到达论险峰,一致决定给你个名额。那十人中定有不服气的,你可要快快好起来,别叫他们看笑话才是。”
素娘已然习惯季恒眼皮都不眨一眨的样,自顾自道:“季娘子能通过万千迷津道,又能那么快摆脱心魔,应当是个心志坚定的厉害人物。真人说有些事直接告诉你便成,霍滔携子叛逃,杀了宗门二人,一人是霍滔弟子任松,被发现死于霍齐房中,听说发现他时双目睁大,似是不信自己一片好心最后换来杀身之祸。另一人是云峰弟子温海时的同宗长辈,困在筑基大圆满多时,出发前与人争执,被明心真人取消参加比试资格,最后死在霍滔手上。
你道霍滔为何叛逃,原是受至道宗的人挑唆,打算离开牵机,去往至道宗,谁晓得在乾山道被你和真人所杀。掌门还在宗门内找出至道宗的细作,听说啊,已将他们全都处死。有一只黑狗,说是叫银子来,可是你的灵宠?它前些日子来看过你,不过它畏惧真人之威,不敢常来。若是知道你伤势恢复,它定然高兴。”
素娘絮絮叨叨又说些时节的事,见季恒始终心如槁木,轻叹一声,自去云玑所在主洞复命。
云玑主洞,虽是开凿出的洞穴,内里却极是奢华,所用之物无一不是奇巧精美的法宝。云玑真人像是刚出浴,身着青衣素衫,散着半湿的头发,慵懒地倚在几案边。
案上摆有灵茶杯盏,素娘走至近前,与她添茶后方将季恒的表现一一说来,又道:“季娘子的姐姐下落不明,听说姐妹二人相依为命,一时想不通也是有的。”
“什么下落不明,我看十有七八是惨遭不幸。”
素娘往季恒居处看去,嗔云玑一眼,“真人。”
“一想到她那副不死不活阴阳怪气的样子我就来气,也不晓得摆脸给谁看。莲峰这哪是要我收徒,分明是给我送了个祖宗。”
见云玑杯中茶已饮尽,素娘替她续上,轻声道:“还不是真人非要告诉她你的十有七八。如此重情至性的娘子,这通玄界如今是见一个少一个了。真人是她师尊长辈,多多担待爱护方是。”
“真人我够担待爱护了。”云玑想想便觉有气,搁下茶盏,起身往季恒居处走去,素娘只得跟在后头。
感觉到云玑气息,季恒眼珠微转,只见云玑入内后抓起她手中面人,往外一丢。
素娘眼明手快,接个正着。
季恒整个人从榻上弹起,怒目以对。
云玑骂道:“瞪什么瞪,再瞪把你的眼珠挖出来。你看看你,灰头土脸,死样怪气,只比死人多口气,还不如死人呢。要为你姐姐报仇,就去找出凶手,凶手被你杀了,就去找出始作俑者,再不然继承你姐姐遗志,连她那份一起好好活下去。”
季恒虎着脸,接过素娘递来的面人,轻抚几下,道:“我姐姐没死。她平素不爱修行,只爱看话本消遣。我躺平什么都不做才是和她心意。”
以云玑之能,听得此话也只有当场怔住的份。
素娘抿抿嘴,险些笑出来,道:“既然令姐还在,季娘子更该振作精神,否则来日相见,做姐姐想必不乐意见到妹妹如此颓丧。”
季恒垂下头,哀声道:“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姐姐是怎么想的。”
云玑不耐烦道:“掌门命我收徒不是命我收尸,你要躺尸去别处,别成天在我洞府里碍眼。”
换作旁人此刻已是讨饶,季恒却是看她一眼,抱紧面人,一声不吭向外走,走到屏风处停下脚步,朝素娘行一礼道:“多谢素娘照拂。”
素娘待要唤她,云玑冷眼道:“让她走,且看她能走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