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闷热了一整天,晚上狂风大作,似乎都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
雨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不留情面地砸在沈渊身上。
他出来时穿着T恤短裤,一出宿舍楼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但彼时还没下雨,他跑到小篮球场时就感觉有雨点落了下来,回头一看离宿舍楼也有一段距离了,再有两三百米就到南操场,怎么看也是这会儿去捡了东西再回去划算。
平常晚上十点多还有人在外边散步,但今天晚上的风刮得不同寻常,学生们早已回了宿舍,外边连个鬼影都没有。
南操场这边的设施陈旧,路灯都被风吹得摇晃,黯淡光影照下来,特像恐怖片即将发生刑事案件的场景。
沈渊狂奔了几百米,气喘吁吁,到达南操场时正好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忽地一声惊雷响,雨势愈发大了。
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南操场外那片还没翻修的空地旁的路灯忽然熄灭,但远处的宿舍楼还灯火通明。
沈渊:……
周遭一片漆黑,大雨如注,他浑身已经湿透,头发湿嗒嗒地垂在额头,很难受。但更难受的是,他打开手机手电筒也没看到今天扔掉的那束花。
他站在原地判断着自己今天扔的那个方向和距离,然后在那一片绕了许久也没看见,在四周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边上刚挖的树坑里看见了那束花。
原本明艳的向日葵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泥土将代表希望的明黄色染上别的色彩,应当是被走在路上的人踢下来的,花散落了一地,只有那么几支还簇拥在一起,有的花瓣已经被踩得掉了颜色。
这个坑挖的不高,沈渊一跃而下,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把散落的花捡起来,最终又确认了一圈才打算离开,但在脚边的树坑里看到了被打湿的纸飞机。
沈渊脚步顿住,他弯腰捡起来,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言忱的手笔。
她叠纸飞机的时候总爱把右边的翼再往回折一下,然后每次都导致纸飞机飞不起来,那会儿沈渊就说过她,“叠的都是些废纸。”
言忱轻嗤,“你不懂。”
她也不是不会叠,而是故意把它折回去一个角。
有次沈渊看她闲得无聊叠了一瓶子不能飞的纸飞机,放学以后带去天台,一个又一个地扔出去,毫不意外地,那些纸飞机都散落在她脚边。
她坐在废弃工厂的天台,彼时傍晚云霞弥漫,她那头张扬的紫色头发被风轻轻吹起,她仰起头,轻轻闭上眼睛,一个人喃喃自语,“缺了角的飞机是注定飞不起来的。就像有些人,注定飞不了,跌落尘埃里。”
那时沈渊说她言情小说看多了,说话都变得文艺。
言忱却回头瞟他,“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很煞风景?”
……
回忆袭来,沈渊太久没看到这样叠的纸飞机,但这纸已经被大雨打湿,他塞回同样湿漉漉的兜里,抱着花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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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天边的光亮一次又一次划破天际,连着打了三个闷雷,雨越来越大。在沈渊快进宿舍楼时还下起了冰雹,豆大的颗粒砸下来,差点没把他砸傻。
他疾走两步上了台阶,正好避开了这一波。
刚一进去就听傅意川说:“我的哥,你去干嘛了?都告诉你要下雨了,怎么就不带把伞再出去?”
沈渊倾着脑袋把耳朵里的水倒了倒,这才听清他的话,但这会儿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也没什么心情解释,随意回答道:“捡了个东西。”
傅意川也看见了他怀里的东西。
向……向日葵?
那不是白天言忱姐送的吗?
晚上回来时傅意川还问沈渊来着,沈渊那会儿没回答。
结果是扔了?
所以言忱姐发朋友圈是因为这个?
那他扔就扔了,干嘛又大半夜跑出去捡啊?
难道是因为看见了言忱姐的朋友圈?
傅意川心里千回百转,满脑子问号,但看见走路还滴水的沈渊,立马把自己拿的毛巾递给他,“快擦擦,出门前也不带伞,跑得还贼快,想给你送把伞都不知道你在哪儿。”
傅意川一边走一边埋怨,沈渊站在电梯里擦头发。
回宿舍时遇见同学,大家纷纷侧目,都有点好奇沈渊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也没人敢问。
回了宿舍傅意川才发现,沈渊身上不止有水,还有泥,尤其是那双两千块的白鞋,这回儿已经泥泞的不成样子。
傅意川:……
糟践东西啊。
沈渊却不在意,他回去把那束花放在干净的桌上,然后从柜子里拿了身衣服就去了卫生间洗澡。
“哥。”傅意川喊他,“遥遥刚洗完澡,没热水,你等会再洗。”
“没事。”沈渊进卫生间关上了门。
傅意川:“……”
他忍不住回头看那束向日葵,早已被折腾的不像样子,脏兮兮的,像是从路边捡来的野花。
也对,就是捡来的。关键是它很脏!
沈渊是个洁癖患者啊!尤其是他那张桌子上,连外卖都没能放上去,常常都是书籍和灯,最多有些小玩意儿,日常干净到一尘不染。
现在呢?他竟然主动把这么脏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傅意川看向宋长遥,两人对了个眼神,傅意川叹口气道:“是我看不懂了。”
宋长遥躺在床上打游戏,“我也不懂。”
“你说沈哥这是什么意思?”
宋长遥:“不知道。”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傅意川这会儿特想找人来说这事儿,但宋长遥明显兴致缺缺,“好奇心害死猫。”
傅意川:……
怎么就没人跟他一起!八卦!
这难道不比电视剧好看?!
主要是一大堆谜团在傅意川脑海里转来转去,明明从小很聪明一人,但对上这种事情就是看不懂,可越看不懂吧还越好奇,尤其这种好像知道那么一点儿,但好像又不是很知道,把人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勾到了顶点。
于是在傅意川第五次忍不住看向那簇脏兮兮的花时,悄摸摸tōu • pāi了一张照片,把他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打码,只留了那束染着泥的向日葵。
两分钟后,他发了一条仅沈渊不可见的朋友圈。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深度洁癖患者会在什么时候破防。/裂开】
过了会儿,打完游戏的宋长遥刷到了他这条朋友圈,“要是让沈哥刷到你就完了。”
“所以我把他屏蔽了。”傅意川朝他使了个眼色,“只要你不告密,他这辈子都不知道。”
“我一会儿就告诉他。”
“别啊遥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言忱姐看到这条朋友圈什么反应吗?”傅意川嘿嘿一笑,“快乐吃瓜,不要告诉当事人。”
宋长遥:“……”
“吃什么瓜?”沈渊刚好推门而出,傅意川脊背一僵,立马朝宋长遥疯狂眨眼,宋长遥叹了口气,继续面不改色刷手机,“没什么,就是热搜上有对夫妻离婚了,前段时间还合体上综艺来着。”
“哦。”沈渊一边擦头发一边往桌子那儿走。
傅意川忙不迭给宋长遥竖了个大拇指——不愧是遥遥!
沈渊回到桌前,刚洗干净的手是真的不想碰这些脏兮兮的东西,但他皱了皱眉,当时认命地抱起那一束花往洗手间走。
傅意川吃惊,“哥,你要干嘛?”
沈渊面不改色,“洗花。”
“……”
???
您有事吗?
洗花?
扔了再洗?
确定不是被冰雹砸傻了?
傅意川顶着满脑袋的问号,可就是得不到答案。
心痒痒的要死,但忽然想到沈渊淋了一场大雨,还洗了个温水澡,他大声喊道:“哥,你要不要喝个感冒冲剂啊?预防一下。”
“没事。”沈渊说:“你帮我找两个干净的瓶子,装上水。”
“要干嘛?”
“种花。”
“……”
傅意川双手摁住脑袋,趴在宋长遥床边,惊讶的眼神看着宋长遥,低声嘟囔道:“他是疯了吧?是吧?”
宋长遥:“……”
隔了会儿,宋长遥点点头,“反正是有点不太正常。”
“屁。”沈渊吊儿郎当站在卫生间门口,把他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轻嗤道:“你疯了我都不会疯。”
傅意川一脸尴尬:“啊这。”
只见沈渊去他柜子里翻了翻,然后拿出来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傅意川:“哥,那不是你之前买的水杯吗?”
“没有其他瓶子。”沈渊拎着它趁手,“你还有其他容器?”
傅意川:“……”
他把自己的笔筒贡献出去,然后看沈渊去卫生间洗花,态度认真,比看书时还认真。
傅意川低声和宋长遥吐槽:“沈哥疯了疯了。”
“我能听见。”卫生间门没关,沈渊在里边说:“你每次说悄悄话能不能压低点声音?就差拿大喇叭了。”
傅意川:“……”
于是,凌晨11:50,傅意川又发了条屏蔽沈渊的朋友圈。
【年度迷惑大戏:某男子深夜洗花、用水杯栽花,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见,一时不知是他疯了还是我傻了。】
刚过十二点,傅意川收到了言忱发来的消息:【你朋友圈吐槽的是沈渊?】
傅意川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看见消息手一抖,手机哐当砸脸上,他揉了揉鼻子,“幸好这是真的,不然假体都得给我砸掉了。”
一边嘟囔着一边回消息:【是。】
言忱秒回:【他把花捡回去了?】
傅意川:【是。】
言忱:【能给我拍张照吗?】
傅意川毫不犹豫咔嚓一张,直接把还在阳台上摆弄那几支花的沈渊拍过去,一个很好看的背影。
拍完他还在感叹,不愧是让川大这么多学妹倾倒的男人,怎么拍都帅。
【Fu:帅吧?】
隔了会儿言忱才回:【还行。】
傅意川:……
这能叫还行?
傅意川看着头发还有点湿的沈渊,忍不住又说:“哥,我柜子里有感冒灵,你喝一包呗,就当预防。”
“不用。”沈渊说:“不会感冒。”
说完就转过脸打了个喷嚏。
傅意川:……
即便如此,沈渊也没喝。
他跟言忱相反,他吃药只吃药片,不喝冲剂和口服液。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喝太多,导致他后来一喝这个就想吐,幸好他身体好,一年到头也不会生几次病。
临睡前沈渊才把用吹风烘干的纸飞机拿出来,他一个人窝在床头小心翼翼地打开,因为淋了雨,纸张摸起来是带着潮意的质感,一不小心就会撕碎,只能轻轻地弄,即便如此,还是不小心撕了一道,不过没有影响内容。
淋过雨的字迹晕染到快要看不清,但沈渊仔细辨认还是能看见。
她写的是——沈渊,我赴了个迟到的约,希望你别有遗憾。
迟到的约。
是啊,迟了六年。
但他看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悸,当年的约定要是如期而至,他们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可这世上好多事情没有如果。
沈渊把纸铺平压在枕头底下,然后拿出手机戳开言忱的微信。
在她晚上发的那条朋友圈点了赞,又给她发消息:【你迟到了,是很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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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忱收到消息的时候刚跟她妈打完电话。
唐宛如前几天去医院体检,体检报告说她长了块瘤子,不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今天复查结果出来,是良性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晚上打电话来和言忱说了说自己的病情,然后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婚姻上,唐宛如说她也到了能谈恋爱的年纪,遇到合适的就留意一下,不要总是一个人在外面漂着,她也不放心。
言忱答应下来,但并没放在心上。
之后唐宛如还和她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她就默不作声地听着。
一直到挂断电话,言忱脑子里都没剩下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