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多年的体检中心突然聚了一堆人,附近的邻居听着声儿都凑了过来,见警方已经围起了警戒线,正从里头运一块块部件出来。
杜峥指挥着警员和工程师,对地下室的医械进行拆解搬运。
除了个别整机可以直接搬运外,还有一些大型医械,无法从底下搬上来,所以警方只能联系医械工程师帮忙拆解,将零件搬去警局之后,再进行组装。
“这些机子都是最晚的也有二十年了。”工程师端详着仪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这些老古董。
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医械的价格一直不低,大型医械的拆解和维护也是繁琐,所以就算机器更新换代,大部分医院和医疗机构只要目前机子还能用,就不会刻意更换,但也没寒酸到需要使用二十多年前的设备。
杜峥看着一块块被放上车的零件,好奇问道:“大哥,您对这块比我们了解,这些设备在二十年前大概什么价格?”
工程师看着满满一车的机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价格,“算上手术室系统的造价,加上这一车设备的价格,按现在的物价来算,能买江龙市二环一套大平层。”
杜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一直知道医院的设备贵,没想到会这么贵。
圣心体检中心明面上是正常经营的,省队也早就进行过调查,如果有异样,一定会继续追查下去。
而这间被藏起来的千级洁净手术室,整套系统的造价成本不低,这么大一笔开支如果出现在账目上,肯定能被看出来,所以手术室是偷偷建的。
但正规医械需要出示资质证明才能购买,是谁用了圣心体检中心的名义购买了这些医械?
会是宋沣吗?
“这是宋沣全部的经济往来?”
办公室内,于景接过江渡递来的资料,宋沣的收入和开支金额都不小,就算购置医械的支出也在其中,也不能够直接看出来。
江渡双手揣在卫衣的前兜中,靠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说道:“除了一些提现,这些开支有来有往,都查得到明细。”
于景立即会意,“所以你的意思是,查得到的信息不是我们需要的,宋沣如果真的购置这批医械,应该是现金支出。”
“不出意外,应该了。”江渡说着,随即又摇了摇头,“可他又不可能揣着大几十万到处走啊。”
于景噤声不语,微思片刻后,对江渡说道:“把明细调出来给我,具体到他买了什么。”
“可以是可以。”江渡从椅子上坐直了起来,正打算调数据,但又停下了动作,为难地看着队长,“大几千条具体明细,恐怕一时半会打不完。”
“不用全调出来。”于景斩钉截铁道,“先剔除小型支出,再去掉需要实名登记的固定资产,主要集中在字画、宝石等价格虚高,但携带便利,能够快速变现的收藏品。”
江渡眼睛一亮,迅速筛查信息,剔除掉一些无用信息,果然清楚了很多。
“宋沣确实买过一些收藏品。”江渡看着这些记录,它们大多都是在二十五年前购买的,打款对象都是拍卖行。
于景满意地点头,继续给出下一步指令,“调查这些收藏品之后的卖家是谁?我怀疑宋沣并不是经过正规渠道购买这些医械,这很有可能涉及到了非法销售。”
“是!”江渡应声,将任务下派,所有网侦警员立即展开调查。
“老大,你手机在响,有个陌生电话!”
听见周晓阳的喊话声,于景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见手机屏幕上的电话号码,眯了眯眼。
周晓阳见他这样子,好像是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于是问道:“队长,谁啊?”
“叶轻。”于景说罢,接听电话,“我是于景。”
“我在你们警局门口。”
于景闻言,疾步走出办公室,站在走廊往门口看去。只见叶轻身穿黑色连帽衫,站在警局对面的树下,正抬头看着他。
“想清楚了?”于景问道。
“我可以协助你们破案。”叶轻沉声道,他来这里前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而这个决定一旦定下,他其实就没有回头路了。
于景听他这意思,似乎是想要谈条件,于是问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什么条件?”
叶轻笑了笑,“和于队说话果然方便。没错,我是要谈条件。证据被我放在一个地方,如果我不说,没有人知道,你们如果想要拿到证据,必须带我见谢亮。”
于景静默地站在栏杆边,凝视着叶轻,似乎是想要通过眼神看穿他。
从头至尾,叶轻身上都弥漫着古怪,他看着存在感不强,但其实很聪明。他是亲生父母的鱼饵,用来吸引其他小鱼上钩,或许是良心不安,又或许是临时变故,他毫不犹豫地寻找踏板,逃离危机。
康强和孙云被捕后,他立即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不像是何飞滕、谢亮,需要参与聂盛远的计划,却又能够毫发无伤地周旋在聂盛远身边,成为聂盛远攥在手里的牌,这不单单只是因为何沅曾经的青睐。
周晓阳看着情况不对,也走出了办公室,看到叶轻时,迅速下楼想要追捕。
他刚想冲出警局,就被一楼的陆法医拦住,“陆法医,你在干嘛!”
陆砚抬头看向楼上还没动作的于景,对周晓阳说道:“你老大要是想直接抓叶轻,早就动手了。叶轻对我们,对聂盛远都有利用价值,所以他很关键。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周晓阳忿忿地看着警局大门,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嫌疑人在眼前,不去抓人啊!
“可是什么可是,都让你听话了,边儿上待着!”林向黎说着,勾住周晓阳的脖子往一边拖。
听见吵闹声,于景向一楼看去,只见陆砚信任地对他点了点头,心中出现一股安定的力量。
“好,我带你见他。”于景说罢,下楼开车。
叶轻并未上于景的车,而是驾车跟在于景的车后方,向城郊的看守所赶去。
“叩叩叩——”
聂盛远见敲门无人应答,便推开了房门,只见房内空无一人,连谢亮的房间也没有叶轻的声音。
“叶轻去哪儿了?”聂盛远询问守门的保镖,他并没有给叶轻指派任务,所以叶轻这是单独行动了。
保镖愣住,“叶轻说,是您让他出门办事情,我们才放人的。”
聂盛远紧紧皱眉,立即反应过来不对劲,他折返回书房,打开他在叶轻手机里装的定位追踪,只见叶轻现在正向城郊移动。
正在开车的叶轻见来电信息,犹豫之后,摁下了接听。
“你在哪儿?”
听着电话另一头传来老板的声音,叶轻抓紧方向盘,回答道:“出门散心。”
聂盛远冷笑,“你现在正在往看守所的方向前进。叶轻,我提醒过你,背叛我的下场。”
叶轻闻言,反而没那么紧张了,“老板,我也给过你机会的。”
他一条贱命,早就该死了,之所以活到现在,是觉得死得太早,怪对不起何沅的,毕竟他当初那么想救他。
在他们被聂盛远带走后,那些幸存的孩子都对他嗤之以鼻,拳打脚踢,辱骂他也是shā • rén凶手。只有谢亮没有欺负他,在他受伤的时候,一直照顾着他。
也只有谢亮知道,他这么做只是想活着。
所以谢亮对他而言,是他这垃圾一般的苟且人生里,最后一个想要安稳的归宿。
如果聂盛远愿意救人,他大可以推出另一个替死鬼,帮谢亮一把,但他没有。既然没有人向谢亮伸出援手,那他就把聂盛远搭进去。
毕竟,害人这件事,没人比他更拿手了。
“你没有证据。”聂盛远肯定道,一直以来,他谁也不信,所以所有证据都掌握自己手里,叶轻的手上不可能有,光凭一个人证,警方不能他怎么样。
叶轻的回答却出乎对方意料,“我有。”
他不再和聂盛远啰嗦,跟着于景,将车停在了看守所门口,他知道,这扇门一旦进去了,他也可能出不来。
看着叶轻站在门口不动,于景肯定道:“我说到做到,只要你和谢亮肯配合警方工作,我会尽量申请缩短你们的刑期。”
叶轻很清楚,即使缩短刑期,他和谢亮一时半会也出不来,加上谢亮涉及婴儿贩卖,很有可能会无期徒刑。
但如果配合警方,在牢里好好改造,他和谢亮都会一线生机。
想着,叶轻迈出了步子,向于景走去。两人走进了看守所,向会见室走去。
谢亮依旧不配合地挣扎,被狱警推进了会见室,但当他看清来人,顿时愣在原地,随后意识到了什么,迅速转身要走,“于队带个不认识的人来干嘛?”
没等于景说话,叶轻先开口了,“阿亮,那个人不愿意救你。”
“你什么意思?”谢亮转身看向叶轻。
叶轻咬了咬牙,“你知道的,他就是这么……”
“我是说,他放弃我了,你就要把自己搭进来吗?你傻啊?”谢亮双拳紧紧抓住衣角,恨不得现在就把叶轻推出去。
叶轻并不这么认为,反而坚定的说道:“二十五年前,我是他们的傀儡,和你们这些孩子打交道,得到你们的信任后,带你们和康强孙云他们见面,我明明知道他们都在做什么,我还是照做了,那个时候,我就是有罪的。”
“可你也是被逼的!”谢亮亲眼见过康强打人,只要叶轻不听话,康强的棍子毫不犹豫地打在叶轻身上,直到他同意为止。
叶轻垂头叹声,摇头道:“被逼的,不代表我没有罪过。所以我想清楚了,如果当初我没有跟着聂盛远走,现在不至于惹得一身腥,也差不多该出狱了,而你和其他人根本不用淌这趟浑水。聂盛远说是救我们,但其实是在利用我们,他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我和你就是被抛弃的棋子,在他手上没有未来了。”
所以他们想要活着,要么是自己单干,从此以后被警察追踪一辈子,要么就是和警方合作,坐几十年牢,为过去赎罪。
他犹豫了很久,想想还是后者划算,至少在这里,他可以看见谢亮。
想着,叶轻看向于景,“证据在城东省道边7号仓库的4号集装箱里,那是我们在圣心做的体检报告,上面有聂盛远的指纹。”
于景立即将信息转达给外勤,而后对叶轻问道:“你当初为什么突然选择离家出走?”
叶轻一直在康强的引导下,欺骗那些孤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当时的康衍转变了态度?
叶轻冷笑,“如果你的父母在得知没有孩子可以拐走了,而你正好也是个可以卖掉的人选,你也会逃,不是吗?”
他的眼里满是凄凉,他就是父母眼里的工具,说不要,就可以不要了。
谢亮抓住了叶轻的手,长叹一声,看向于景,诚然道:“聂盛远买□□检中心后,带走了那里的员工,和剩下的几个孩子,之后我们都在为聂盛远工作,而我负责清除那些没人要的孩子。那些孩子卖给了谁,拿了多少钱,我都留了证据,全都在步行街地下停车场D区258号车位的障碍物底下。”
于景重重点头,但还是拿出了手铐,看着叶轻,“谢谢你们的配合。”
叶轻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戴上了手铐,他深深看了谢亮一眼,眼里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仿佛是在说,我们会见面的。
周晓阳和杜峥分别带人找回了证据,回到警局碰头。
警员迅速开始核对婴儿贩卖的名单,物证提取报告上的指纹,法医也在对体检报告再次进行评估。
于景坐在办公桌前,看着体检报告中,夹着的一张宣传页,久久没有说话。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最后的信任也被击溃,他带着那份宣传页走出了办公室。
陆砚还是有些不放心,立即跟了上去,“那要去哪儿?”
于景拿着手上的宣传册,对陆砚问道:“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陆砚看着宣传册上印着的是圣心体检中心的标志,他见过证物,如果没有看错,从于钦警官胃里找到的碎片,剩下的图案和这张宣传册的一角几乎没有差别。
“这十几年,最照顾我的叔叔,其实是害死我爸的人……”于景说着,突然开始大笑,他在笑自己的无知,“如果我爸知道我这些年还对那个人感恩戴德,该有多失望?”
陆砚抓住于景的双肩,正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于景,醒醒,错的人不是你,于警官不会责怪你。但如果你继续自怨自艾,才是真正叫人失望。”
于景双拳攥紧,陆砚的声声劝导如十五年前一般,安抚他的心绪,他颔首确定:“你说得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一些都结束。”
当听说警方找到圣心体检中心地底的实验室时,宋沣就已经知道于景会来,他早早沏好茶等着,桌上放着于景最爱吃的点心。
他遣散了两个保姆,大门打开,坐在正厅等着于景进门。
见于景带着人前来,他笑着招呼,“来了?”
于景看着宋沣,紧咬着牙关,再没有了往里的亲近,“宋沣,我是江龙市刑侦支队重案二组于景,现怀疑你涉及多起恶性儿童拐卖案、器官|贩|卖案,需要你配合警方调查。”
宋沣见来的两人看起来不想喝茶,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可是叔叔最好的茶叶。”
闻着茶香,宋沣怅然,“我以为把那里封存,就是和曾经告别,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竟然是被你发现的。”
“为什么这么做?”于景紧握的拳头发出轻微的噼啪响声。
宋沣转头看向桌上已经盛开的太阳花,“如果那颗心脏及时到达,我的妻子不会死,宋屿和宋娴也会有妈妈。明明已经答应了捐赠心脏,却因为自私,拒绝了曾经的承诺,他们有什么资格拒绝?”
“我把那两个人的内脏挖空,卖给了需要它们的人。而需要器官救命的人很多,我的帮忙能够让很多人活着。”宋沣的话轻描淡写,仿佛人命在他眼中毫不值钱。
陆砚听不下去,质问道:“所以你就杀了那些无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