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夜感到有些诧异,今日这梦做的,异常的清晰。还要逐晨来安慰自己。
他敛去眸光,没有应答,因这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的怪事。
他也不想听什么肺腑之言,只觉得这个“逐晨”再一开口,又是他的一道心魔。
逐晨得不到回应,渐渐不再出声,抱腿在他身边坐着,与他挥霍着时间。
不期然间,她仰起头,望向夜空。
分明应该是魔气漫天的苍穹,几道微弱的星光却刺破了乌黑浓重的云层,坚持地闪烁着一点白光。
逐晨一下子高兴起来,觉得这样才是真实的。
风不夜的世界里哪怕没有太阳,也有月亮;没有月亮,也会有星星。
因为他生来便是为了照天地长明。
身边的人突然开口道:“天地何能长明?日升日落才有自然万象。”
逐晨愣了愣,问出口:“我方才说出来了吗?”
风不夜也觉得她这问题很是奇怪,但对她总有着数不尽的耐心。
“这是我的梦境,你在想什么,我为何会不知道?”
“所以我才叫逐晨吗?”逐晨说,“天地不能长明,可总有清晨日暮。‘夜如何其,夜乡晨。’。晨光将露,天要亮了,师父。”
风不夜闻言,又偏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神很是温柔,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逐晨不自觉向他依靠过去,试图从这个冰冷的人身上汲取一点温度。她问道:“师父,现在魔界界碑碎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朝闻也会变成这样吗?”
风不夜宽慰她道:“你不用担心,师父会替你处置好。”
他如今还是住在朴风山上时的样子,是各大宗门眼中的剑修宗师,或许还会是坚守到最后的一名凡间修士。他的眼神、风骨、气质,连同他剑身上的每一道剑意,都带着他的骄傲与不屈。
这样一个强风摧折不去,历经风霜与凄苦的人,最后依旧是抛下自己的尊严与所求坠入魔道了。
风不夜呼吸顿了顿,问道:“你哭什么?”
逐晨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淌过侧脸,落到风不夜的衣袖上,在他素白的布料中打出一圈湿润的水渍。
她忽然就明白了,风不夜的隐晦不谈,他的担忧焦虑,许多朦胧的困惑都在这时候有了解答。
“是用你炼化的那道龙魂吗?”逐晨哽咽着,吐字难以清晰,“我知道,魔界界碑就是一条盘卧的龙脉,也是天地间最后一道龙魂。你要代替它驻守在魔界吗?从此以后你就变成一座山,哪里都不能去了。”
风不夜再次沉默下来,抬起手,轻柔地揩过她脸上的泪痕。
可是那行眼泪怎么都止不住,她一眨眼,就颗颗地落下,好像跟着她的悲伤在无休止地宣泄。
风不夜想过,若是自己不在,逐晨会不会为自己落泪,会伤怀他多久,会不会连下辈子,都沉沦在这一段难以自拔的惋惜之中。
他私心里,或许有这样希望过。不是作为一个英雄叫他人缅怀,而是作为一个亲近的人,让谁无法忘却。
可是真看见逐晨哭得这样伤心,他又于心不忍起来。
风不夜生出点动摇,那动摇犹如在他胸口剐了一剑。他就知道会是如此,这人好像是他软肋上长出来的一根尖刺,皱皱眉头就能让他心绪大乱。
风不夜挤出一个笑,说道:“你也觉得难过?你从前离开时,怎么不想师父会觉得难过?”
逐晨太讨厌这样的事情了。
她知道风不夜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活下,可是她又没有办法,也没有身份去叫风不夜变得自私一点,只能一再地恳求他:“你不要悄悄地走……师父。”
她想到这人有朝一日不在身边,化作一尊没有声息的巨石,也许还留着半分神识,每日对着日升月落,花枯草荣,就觉得是一件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事。光是想想,就快要被悲伤淹没,不能有半分的理解。
她不希望他吃苦,不希望他受伤,不希望他一个人孤坐。连他有一点的不高兴,都觉得要抑郁起来。
“师父。”逐晨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哭得浑身不住轻颤,用全部的力气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诉道,“我真的喜欢你,你不要离开我。”
风不夜喉结滚动,感觉理智有一瞬间被冲进了汪洋大海,进而感觉到的是惊惧,下意识地想把逐晨推开,把这种疯狂剥离出去,将这种放纵约束回来。
逐晨连抱着他的手臂都在发抖,他轻而易举就可以挣开,可是她只哀声说了个字,风不夜的手就松了。
庭院里的灯点点亮了起来,风不夜感觉被逐晨抱着的地方开始滚烫发热。他好像大败了一场,声音轻得自己都听不见,紧贴着逐晨的耳朵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逐晨心说,没有缘由、解释不清的,高兴、同情、心痛、不舍、嫉妒、悲伤,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跟所谓的喜欢连在一起。
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出口,眼前的梦境已经开始坍塌。
风不夜半阖上眼睛,身影碎裂在虚妄的画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