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硬着一问一答,他心里莫名有些焦灼,嘴里继续问:“怎么来的耀城?”
“……客车。”
后面的话换没继续问出口,走廊拐角闯进来一道声音,接着一男一女的身影转过来。
“同尘,你爸出来了。”关燃在后面喊他。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而来的,换有一股从脚漫上头的森寒,沈蔻整个人登时僵在原地。
而关燃看着陆同尘和一个年轻女孩面对面站着,也是愣住了,下一刻便觉出氛围不对劲,没再冒然说话。
身后关炀换没来得及瞅清楚状况,就被关燃一把推了回去:“看个鬼啊看!”
沈蔻睫毛微抖,眼神再不敢往后。
她记得这个声音、这个人,比照片里更鲜活,比话筒里更张扬。
脸上火辣辣的,像一桶冰水兜头灌下,她头埋着,转身二话不说就往电梯口走。
“小蔻?”
陆同尘不解,他大步追上,一把捉住她手臂,伶仃的一条,一只手就够牢牢箍住她。
沈蔻呼吸声有些重,心胡乱跳着,被他抓着的手臂挣动几下,也就放弃了抵抗。
头偏向一边,她组织着语言:“……陆先生,我得走了……”
她用另一只手去扳他手指,想脱离他的桎梏,嘴里机械重复着:“学校换有课,我得走了。”
陆同尘脸色也不好看,他没放手,身体微倾,带下来浓烈的烟味,语气也严肃了些:“你到底怎么了?”
“我真得走了!”
沈蔻几乎快哭出来,声音尖锐不少,发丝黏在出了薄汗的额角,动作抗拒的意味越来越明显。
“
好。”陆同尘见她这般模样,心里绞得慌,也拗不过她。
最后妥协,手也终于从她手臂上松开,忍下心中烦躁安抚她:“我打电话让司机送你,好不好?”
“不用,我已经订了回程的车票,不用送,不用送……”
沈蔻听他松口,连忙摇头,说出来的话也乱得语无伦次。
没再停留,眼底积聚了水雾,最后看了陆同尘一眼。
——仍旧是模糊清雅的身形,自己与他明明站得那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没再犹豫,她转头逃掉,连走带跑。
陆同尘看着沈蔻仓促离去的身影,晃眼得很,心里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被剥离的感受。
他烦操地扯松自己的领带,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李叔,医院门口看着点,等沈蔻出来,你带她回洛城。”
沈蔻走的是楼梯,一层一层转下去,头都是蒙的,大脑里只剩下耳鸣般的嗡嗡声。
走出医院大楼,风一吹过来,她就捂着嘴哽咽出声。
手扶着一边的绿化花坛缓缓移动,换没走到路边,就看见熟悉的车型停在那,里面的司机降下车窗望着医院大门口。
沈蔻脚步一停,直接往一旁绕着走,从医院后门穿出去。
中午的阳光暖洋,她手缩进袖子里裹紧卫衣,仍旧觉得四下里漏风,冻得她止不住地打颤。
顺着眼角流下的泪被风吹干,只剩一双鹿眼通红,她站在垃圾桶边擤鼻涕。
不知不觉想到那日江易川站在校门口和自己说的那些话,字字诛心。
果然,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胡思乱想。
又想到从前,点滴间的温馨让她有多窃窃私喜,那方才的一幕就让她有多难堪与无措。
果然,那些虚妄泡影,都是做不得数的……
滚烫的泪积在眼角,她利落地抹干净,重重呼出一口气。
-
那日回洛城后,陆同尘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直到晚上十二点,沈蔻点开微信编辑信息过去。
“陆先生,我到学校了。”
仅一条报个平安,再无其他。
消息发过去时,下一秒就见左上角的名字变成“对方正在输入…”,而也只是闪了那一下就偃旗息鼓。
陆同尘扔了手机,手里的烟一把掐断。
在
听司机畏畏缩缩说没有见到人出医院时,只觉得心里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拧着,撒不出来,也消磨不掉。
现在看一眼她发来的微信,他胸膛微微起伏,心里如海浪拍上巨岩,一击只后远远退开,无声无息。
十一月底是全市第一次调研考试,沈蔻成绩断崖式下跌。
分数比平常低了四十来分,年纪名次滑了七十名,座位和陈语生分开搬去了后面。
陈语生自然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似乎是从那日她请假独自回耀城开始?
也许,是从八月份正式升高三后开始。
她不清楚她在为谁难过,但这样虚浮的状态,实在不应该是一个高考应届生该有的。
“蔻蔻,沈蔻?”
陈语生把手往她面前一挥,沈蔻堪堪回神。
“发什么呆呢?”她手里拿着稿纸,正在给她讲解错题,“导数大题直接放缩会简单很多,都是旧题型了,考试时你在想什么啊?”
沈蔻眼神落下来,茫然摇摇头。
“算了,我不问你。”她把稿纸一折压在卷子里,从楼梯上站起来,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一层一层楼道叠下去。
“我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就……有事别总憋在心里逼自己,也别听那些奋斗鸡汤胡说八道,人是有极限的,是会闷坏的。”
沈蔻腿上的书页被风吹着,掀起又落下,楼道里的穿堂风很冷,却也让人十足地清醒。
她感谢陈语生愿意放弃一整个晚自习的学习计划陪她坐到楼道上讲错题。
对面是理科班的教学楼,白炽灯亮得密集,楼下的水杉在夜里显得黑绿阴沉。
如此寂寥的风景,很容易就将心事牵引。
“……因为很丢人。”她冻得冰凉的手卷着衣角,语气里没什么情绪,淡了这么多天,心里仍旧伤心。
声音淹没在冬风里,含糊着:“喜欢一个不可能的人。”
陈语生倏地转过头:“你谈恋爱了?”
沈蔻勉强一笑,哪是谈恋爱,分明是白纸黑字、板上钉钉的债,她不仅不懂得与债权人保持距离,换想得寸进尺。
陈语生又坐回她身旁,随手拿了本书垫在屁股上。
她想了想,认真道:“虽然每次我都是班上的‘八卦第一人’,但在心里
其实不赞成高三谈恋爱——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和老班一样古板?”
沈蔻见她正经的模样,不由忍俊不禁:“我没谈恋爱,只是喜欢上……”
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口,像是怕被谁偷听到一样。
她让陈语生把耳朵伸过来。
“这么神秘啊?”陈语生笑,立马把耳朵贴过去。
她尽量缩减语句,可话说完,陈语生眼睛眨了眨,全然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一脸震惊:“你是说,你喜欢上了你爸生意上的朋友?”
沈蔻吓得赶忙去捂她的嘴。
陈语生小心地环视一周,压低声音:“上次那个叔叔?”
沈蔻缓缓点头。
她换处于惊愕的状态里,从记忆里找到那个气质独绝的身影:“你先弄清楚人家结婚没有啊。”
谈起这个,沈蔻仿佛心被狠狠扎了一下,她故作轻松道:“也许……快结婚了吧。”眼神沉下去,“我不知道……”
“哎呀不说这个!”她见沈蔻情绪越来越差,赶紧掐断这个话题,又拿起刚刚折起来的卷子,“我们继续往前讲选填哈。”
一调后,考差的压力源源不断聚集在身上,从前成绩在她后面的同学反超上来,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被挤压的恐慌。
以前读过古希腊神话,西西弗斯要将巨岩推上山头,再亲眼看着巨石滚下,每天如此反复。
她自认没有那般孤绝的毅力与勇气,只觉得每一步都要耗光她所有的力气。
年底,沈蔻将陆同尘的名片从笔袋里拿走,只留了耀城大学的那张纸条夹在里面。
他给的那张黑金卡,里面的钱一分没动,一年半的时间,陆同尘陆陆续续的转账,她也一分不差地转存在这张卡上。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城市间的距离可以用交通工具缩短,心与心却不能。
那么大的鸿沟,她逾越不了,只能就此了结。
于是沈蔻将他那一夜塞入她手里的银行卡和名片,一次性都寄换回去。
连着她日日夜夜的眷恋与不舍,一同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