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已经没有杀气了。
只是尽力以冷淡口吻说了一句。
“你腹部的刀伤有些崩开了。”
他都这么说了,我就真诚地谢谢他。
“倒要多谢你,下手果然狠辣。”
他极不自在地看了我一眼。
既不能生气,也不能讽回去。
他想了半天似不知道怎么反应,就平平道:“我后来毒发……没有意识。”
而我的表情似是有些微冷的。
“你刚刚……真像是个疯子。”
仇炼争只身躯微震。
但一句话都不肯说。
他的头颅好像被沉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阴影里,连表情都没有露出。
我看了一会儿房间的门。
石头门已经被打开了,外面还透着点儿微光,说明三个时辰已过去了。
所以我只问道:“我昏过去很久了吗?”
仇炼争:“不算久,但也有一会儿。”
我感受了一下身体,慢慢地直了起来:“还得谢谢你。”
仇炼争道:“谢什么?”
我看向他:“方才都那样了,你却还记得……不去碰我的脸。”
脸上易容仍在,说明真面目还没有暴露。
所以我轻讽道:“你这双手倒是很有趣,有时它们真是一对卑鄙小人,有时却很守信,像两个谦谦的君子。”
我还以为仇炼争会以讥诮目光直辣辣地讽回来,这是他的一贯风格。
可仇炼争听罢,居然真去观察了自己的手一小会儿。
然后他才冷漠地看我一眼。
他咬牙,他皱眉。
但就是不说话。
谁也猜不到他现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但是我的内心有一种得逞般的快乐。
因为他凝聚了这么久的戒备,酝酿了千种万般的杀气。
都没有了。
像一盘散沙似的聚不起来了。
无论是什么人,被另外一个人完全的献身过,哪怕那个人是敌人,是凶嫌,他也很难抱有纯粹的杀意。
因为他被震撼过。
这敌人竟允许他去伤害自己。
竟允许他在身上去宣泄丑陋。
这种对为所欲为的容忍,近乎于绝望的献身,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震撼。
所以他不能看我。
不肯再直视我的目光。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要从床上下来。
却疼的身上一颤,四肢百骸都似要散架。
这种时候我不想躺平,再要奋力一起。
马上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仇炼争在努力地瞪我。
这种时候他倒晓得去瞪人了。
“你伤口在流血,新伤旧伤都是!”
我却直视着他:“蛇爷还在外面,我必须起来。”
我直视他一久,仇炼争又把目光缩回去,口气依旧冷漠道:“你呆在这儿,我去外面看看。”
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外头无事,我会去另一个房间,给你取些伤药来。”
我只冷笑道:“你走了,我一人在这儿,他若回来,我岂非要死在他手里?”
仇炼争道:“但这扇石门可以从外打开,也可以从外关闭,所以我会在外面把石门再度封起来……”
我一愣,他继续道:“方才外面来了三个宫人,替我打开了石门,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人,所以……我会让他们在此守着你……”
我有点犹疑地看着仇炼争。
不是我不信他的目光,我相信他的目光和瞎子一样好。我是想知道这三个人真的可靠吗?从人品上来说可靠吗?
仇炼争目光一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们三个若是不可靠的人,刚刚就会趁着我虚弱你也虚弱的时候杀了我们。”
“你相信他们?”
我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
“那你相信我吗?”
仇炼争皱皱眉,臭着脸道:“你虽然救了我……但你还是骗过我,你至今也不肯把你幕后的那个人告诉我,你杀死盛万里的嫌疑也没有完全清除。”
我就有点想笑:“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仇炼争拧了拧眉:“只是你不该死在这儿。”
他冰冷而决绝:“尤其不能死在蛇爷手上。”
然后他抬起头,最后看我一眼。
深吸一口气,正要走出那石门。
却忽然停住脚。
好像被一面墙给拦下了。
他的身躯静止在那一刻,却没有回过头。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只见那人没有回头,只冷漠地念了三个字。
“叶小颜。”
“嗯?”
他停了许久许久,我等了许久许久,越等越疑惑,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他的背影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连黑暗都盖不住他跃动的心,连灯火都照不出他的侧颜。他整个人既像一座冷漠的雕像,被镶嵌在门槛上,又像是一朵孤高的浮云,暂时落在我身前。这导致我不愿意去打扰他的思考。
然后他像结束了思考,忽然就开了口。
“我只是曾经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
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他又轻轻念了一句。
“如果我这一去,要死在蛇爷手里……我会多叫这个名字几声的。”
他好像什么都没说,我却感觉到一种含蓄的悲伤,和一种浓烈的决绝在里面酝酿。当我还想再问时,仇炼争已经直接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已经不会再主动说喜欢了。
不会粗鲁地说“临死前要摸一把喜欢的人的屁股”。
只会淡淡地、轻轻地说,要多叫一个人的名字几声。
只因为他曾经觉得,这个名字真的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