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当时惊讶得很,不但思索着对方可能是什么身份。
等我回去的时候,就身上一震,迈不出脚了。
仇炼争已经回来了。
他手里抱着那十六七岁少年的尸体。
向来冷漠、骄狂,不可一世的他,此刻却似完全沉浸在悲伤里,五官浓郁得像裹了一层厚厚的灰,随时都能倒出来。
我也很难受。
我觉得我不该一直怀疑他的目光。
他的眼力在一千分里还是有五分的。
我叹了口气道:“你没有看错他,他是个好孩子。”
这少年受了那背后一掌,眼眶都几乎融化了,在忍受这种非人可受的痛苦下,居然还记得仇炼争的嘱托。
他居然还让我先逃!
这个傻孩子。
我把这话一说,他的神情却越发哀恨。
哀伤对着别人
恨意对着自己。
像脸上抹了一层千年万年的灰,连五官都痛的看不清了。
“他叫林雪堂,从小在宫里长大。”
“今年十七岁,还差一岁就成年了。”
他静静地看着那孩子黑洞洞的眼眶,颓然而悲伤道:“我把他留下来,一是因为我无人可信,这宫里,处处都是内奸,人人都能背叛,我只能信任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的一批人。”
他说的没有错,这宫里本事稍微大点、年纪稍微长些的人,心都野得很。
“我想让另外两个人,和他互相照应,这样更易活下来……”
“我更是想让他,和另外两个人,去保护受伤之后的你……”
他顿了一顿。
沉默了许久。
“是我错了。”
“我害**他们。”
他语气空空淡淡,宛如死水雪潭。
“你根本不需要他们三个去保护,不是吗?”
一个像他这样凭一番意气而行事做人的人,等悲怒到了极点之后,竟似一切化有为无。等他蓦然抬眸的那一刹那,眼神中便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连悲哀和愤怒都没有了。
而我本来还有些困惑,但等看向了这三人的伤口。
心中一切了然。
因为他们的死法,实在是太像了。
像极了“猫爷”赵凭,像极了盛**。
像极了是死在我手里的!
我马上解释:“不是我!”
我把那黑衣人的事儿一说,仇炼争却只问:“你是说,在这云隐宫的山洞里,恰巧来了一个和你武功路数一模一样的高手?但他既不是你的师父,也不是你的同伙?”
“倘若如此,那人在密室前杀了这三人,应是冲着你去的。可他和你对了一掌之后,他就逃走了?他没有趁着你有内伤继续追杀?”
“而且,他对这山洞的路线还无比熟悉,在黑暗中也能来去自如?”
“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云隐宫还藏了一个和你武功路数完全一样的高手,这个人在此潜藏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他以一种极为寡淡的语气说完这些话,我自己也听着觉得相当胡扯和荒谬。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有人能造成和我几乎一模一样的伤口。
更别提那几乎一致的内功路数。
而且一个这样的高手在这儿藏了这么久,仇炼争怎会没有察觉?宫里其他人又怎会没有察觉?
倘若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为何在内乱发生时,不跑出来大肆屠戮,只单杀了这三个小年轻呢?
倘若他是来杀我,怎么就对了一掌,在他还有余力的情况下,不继续杀呢?
这没有道理啊。
不符合常规啊。
别说仇炼争了,我至今听了这真相都觉得**扯的,感觉没有一个字像是真的。
可偏偏每个字都是真的。
我只能极速思索这其中的道理,而仇炼争抱着那少年的尸体,目光却似赤红带血,像恨,像哀,又如别的东西在平淡里肆虐与酝酿。
我知道他酝酿的是什么。
是杀气。
还有狠心。
要做接下来这件事,他必须酝酿足够的杀气与狠心!
而我只是给了他一层叹息。
然后我有些悲哀地伸长了脖颈,然后把衣服稍微打开了一角。
仇炼争浑身一震,
他下一刻就看到了那些或深或浅的痕迹。
咬的、掐的、拍的、刺的,刀伤,血印子。
全都在。
仇炼争楞在那儿。
他向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他能一掌打死与自己谈笑风生却狠插一刀的好友。
能以一块儿薄冰钻死曾经对不起自己的帮派兄弟。
他还能对自己狠下心肠,同归于尽也要杀死那些对不起他的人!
别人越是构陷他、埋伏他、欺骗他,他越是要狠狠报复回去,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欠他的人!
可他如今只不过是看了一眼这些不算狰狞的伤口。
他便再也支不住。
仇炼争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但他也像一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的伞,在浓稠如茶的悲哀里散着颓然和自恨的气息。
“我没有证据证明你没有杀了这些人,也没有证据证明你真的杀了他们……罢了,你走吧。”
听到这句话,我才算彻底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