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摘窗半开,凉风簌簌吹拂,沈时葶攥着窗栏望向避春园的方向,小小的眉头拧紧。
窗外倏地传来两道说话声,应是哪家的姑娘在廊下咬耳朵,在阒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今儿可吓死我了,那些箭嗖嗖的,站在我阿爹身边的那个护卫,当即便断了气。”
“还说呢,你眼一闭便晕了,后头那一幕你没瞧见,陆世子推开圣上,替圣上挡那一箭,便是你阿爹都瞧呆忘了跑。”
“这可是大功,听说他还没醒呢。”
“何止没醒。”她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那箭正中胸腔,十二时辰内醒不过来,怕是凶多吉少。瞧,避春园还亮着呢。”
沈时葶捂着唇,竭力将眸中的酸意压了下去。
“笃笃”两声,屋门被敲响,她猛地回头,匆匆上前。
贺凛提着食盒进来,瞧见自家幼妹眼下的薄红,他递上食盒道:“去吧,给陆菀送点吃的。”
沈时葶一怔,立即就明白了贺凛的意思。他是要她假借给陆菀送餐的名义瞧陆九霄一眼。
她立即接过,话中还带着点难掩的哭腔,“谢二哥哥。”
避春园,偏殿。
为叫陆九霄出出汗,屋内足足燃了三个炭盆,犹如人间火炉。
偏孟冬的夜很凉,沈时葶带着身寒意推门而进,冷热交加,她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那头陆菀已然哭肿了眼,瞧见她来,哽咽了声,哭道:“我哥还没醒。”
陆行远在冀北,夫主不在京中,此次冬狩袁氏便未来凑这个热闹,眼下陆菀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一个白日过去,便听御医唉声叹气,她眼巴巴地盯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生怕一个眨眼人就没了……
陆二姑娘这一日,过得可谓是十分不容易。
沈时葶顺着她的目光一瞧,陆九霄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薄唇微张,毫无颜色,额前布满一层细汗,仿佛风一吹,便能断去他半条命似的,无比可怜。
她接过陆菀手中盥帨,“我来吧,你喝点汤垫垫肚子。”
说罢,她弯腰去擦男人额前和掌心的汗,轻轻掀开薄被一瞧,他的衣裳被御医剪开,露出里头的白色纱布,渗着刺眼的血。
她不禁抿紧嘴角。
做这种细活,陆菀确实不如沈时葶,是以也没同她客气,让了床头的位置给她。
见陆菀乏力地站在身后,沈时葶指了指床尾,“你实在困了,便趴一会儿,御医进来前我看着他。”
陆菀点点头,笔直地坐在床尾的杌子上。
她揉了揉红肿的眼去看榻上的人,一想他有可能醒不过来,素来不爱哭的二姑娘又掉下两颗泪珠子。
她忽然想到八年前的一日——
那时陆菀堪堪八岁,一日随袁氏进宫,独自在园中游玩时,恰碰见来看望皇后的李二。
李二恶劣,见着小姑娘便想欺负,尤其还是陆家的姑娘。
他说话难听,趁无人时揪住陆菀的衣领放了两句狠话,直将陆菀吓红了眼。
正这时陆九霄出现在长廊下,十三岁的少年面无神色,瞧见自己的妹妹被人揪住衣领,也并未有甚举动。
他只是不冷不热地道:“陆菀,走了。”
冷冰冰的,他素来不喜欢她。
那时候她心下的难过,比被李二揪了衣领更甚。
她跟在陆九霄身后戚戚地想,为何别人家的兄长是那样和善,就像对门的忱哥哥,而她的兄长却是一副很烦她的模样……
陆九霄领她到了坤宁宫,几位夫人正在里头与皇后话家常,他称要去寻五殿下便走了。
陆菀不敢留他,更不敢提出要与他一道去,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远,垮着小脸便要踏进宫殿。
可她一低头,才发觉自己这身新衣裳掉了颗琉璃扣!
她拧眉思忖,沿途而返。
就在方才那个园子里,一模一样的地方,陆九霄将李二踹到了花坛上,二人打得不可开交,将皇后命人新栽的盆栽捣了个稀碎。
陆菀捂唇,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毫无疑问的,回到侯府后陆九霄便被陆行伺候了一顿家法,关进了松苑,还免了他的晚膳。
陆菀才知晓他并未与陆行解释,着急忙慌地奔向梅苑解释一通,陆行沉默了许久,可这对父子性子极其相像,他是不可能拉下脸同陆九霄道歉的,便让厨娘做了几道热菜,叫陆菀“偷偷”送去松苑。
她将食盒从支摘窗上递进去,趴在窗台上嘘寒问暖道:
“哥哥你疼吗?”
“嬷嬷给你上药了吗?”
“我这有糖,你吃吗?”
“啪”地一声窗子被阖上,只听里头传来一句不耐烦的声音,“吵死了。”
陆菀对着窗子眨了眨眼,“我明日还来。”
那之后,陆九霄便是要上天摘星星,陆菀也能在下边给他扶梯-子。
……
……
陆菀靠在床柱上睡着了。
又过一炷香,沈时葶折腾得鬓角都叫汗打湿,她手心探了探陆九霄的额头,还是烫的,但已不似方才那么烫。
她松了口气,呆呆地坐在床边。
天知道,她方才听廊下的姑娘说“凶多吉少”时是怎样的怔然,心跳似是都停了一拍。
她想,他这样嚣张的人,就不该如此狼狈地闭着眼,更不该永远闭着眼……
陆九霄睁开眼时,恰就撞上小姑娘那双泛红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