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三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福气已经被拾柒全给了生产队那头难产的母猪,他只觉得身上突然一冷,心里面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失落,好像身上缺少了什么,又说不出到底是咋个道理,也就没把这当回事儿,哼着曲儿继续在炕上瘫着,等着朱芳草和爱宝带野鸡野兔回来开荤。
压根儿就不担心两人会空着手回来。
他养伤的这些日子里看的清清楚楚,只要是自家闺女意愿强烈,她们进山就或多或少能弄到些东西,就算不能是那十来斤的肥兔子,也能弄到只毛色鲜亮的山鸡。
要不是他胳膊断了,简直就是神仙日子,林老三有时候甚至鬼使神差地想,索性他等到胳膊好了以后也再装几天,多过几天这样啥事儿都不用操心,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的神仙日子。
也就是朱芳草不知道林老三的心思,要是知道她为了这个家忙里忙外,努力支撑起这个家的时候,自家男人却在想着偷偷懒,故意让人伺候,保准要扒了林老三的一层皮。
眼下朱芳草正背着爱宝,胸前挂着背篓,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大山里头。
她不舍得让爱宝走太多山路,山路不是人走的,就算是她这种长年累月做惯了家务的,这么些日子下来也磨得脚底起血泡,只是为了自己家的日子,为了爱宝的未来,为了不让林老三自责,她都咬牙忍住了,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每天晚上等爱宝和林老三都睡熟了自己摸黑起来,趁着窗户里透过的月光,用缝衣服的针把脚底的血泡挑破。
日子虽然比没分家之前要过得艰苦,但朱芳草心里面仍然是美的,她晓得现在的艰苦只是临时的,等到自家男人恢复了,能下地干活,能接替她上山了,她身上的担子就轻了。
朱芳草要操心的太多,哪怕吃喝不愁,短短一个月里面也消瘦了许多,平日里有厚棉袄撑着还看不太出来,如今林爱宝趴在她身上,甚至被朱芳草身上的骨头扎得隐隐作疼。
林爱宝本来是想和朱芳草说的,但当她抬起头来,无意中看到朱芳草这几日风吹雨打生出的白发,又觉得自己可以忍。
她不太想让朱芳草这么累,这么拼,她也想直接带着朱芳草找到什么价值千金的,能让她们家从此不用干活就能吃喝玩乐的宝贝。
但这并不容易。
朱芳草一个女人,还带着爱宝这个孩子,自然不敢往大山里面走太远,甚至就连上山那些草稞子里面也不敢钻,只能带着爱宝在附近转悠转悠,大山最边缘这一圈儿她们能来,其他女人小孩自然也能来,林爱宝能带着朱芳草找到这么些好东西,硬生生凑出了亏欠公中的钱已经属于奇迹,想要奢望更多,并不容易。
哪怕林爱宝在心里面拼命地想,想着老天爷会给她们家送来宝贝,待到日头西斜不得不下山时候,背篓里面也只有那么稀稀拉拉的几颗草。
林爱宝心里面有些难过。
朱芳草也忍不住有些失望,但她很快安慰自己,爱宝已经做得很好了,要是没有爱宝只有她们两个,恐怕再过个三年五年也还不起欠款,只能被另外几家拖累,也没有说什么,就背着爱宝一步一步往山下走。
两人从一棵歪脖子老树旁边拐弯下山,还没拐过弯来,朱芳草就见一道影子朝着自己这边撞,她来不及刹住,更不敢转身,生怕把爱宝暴露给了那个东西,只能和那道影子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幸好她胸前挂着背篓,除了被力道震了一下,没出什么事儿,撞到她身上的那东西却不行了。
那东西竟然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山鸡,头上的毛是蓝色的,胸前的毛是红的,身上还带着白点儿,拖着长长的尾巴,朱芳草就没见过这么俊这么肥的山鸡,大山鸡掉在地上扑腾几下,就倒在朱芳草面前不动弹了。
朱芳草来不及细想,赶紧放下爱宝,把那只山鸡拎了起来,拿在了手里,手里面沉甸甸的重量让朱芳草的心情重新欢快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
从来没碰到过这么稀罕的事儿。
山里的山鸡和农家的鸡不一样,它们会飞,飞的还挺高挺远,也比家里的鸡警醒,从没听说过有山鸡直接往人身上撞。
不用问,这肯定是自家爱宝的功劳。
朱芳草简直乐死了,脚上的水泡仿佛都不疼了,她笑着点点爱宝的小鼻子:“爱宝可真是家里的小福星,走,咱们现在就下山去,妈给你炖香喷喷的鸡肉吃。”
爱宝自然是猛点头,她也有好些日子没怎么吃肉了,分家之前她虽然运气也挺好,一个月里面总有几天是能捡到山鸡兔子的,但那时候家里面人多,你一口我一口,分到她嘴里的就少了,现在好了,只有她们一家三口,这么肥的一只山鸡,可以让她们家好好吃一顿了。
于是朱芳草就想把山鸡放到背篓里面,想着刚分家,尽量低调一些,但林爱宝不想低调,她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比起来拾柒,她林爱宝才是那个最有福气的。
朱芳草不太想在这种时候招人注意,就和爱宝商量:“爱宝啊,咱们家现在刚分家,在外人面前还是低调点好,妈妈觉得,这山鸡就放在背篓里面吧。”
这些道理,林爱宝不是真的完全不懂,她多少懂得一些,但她就是想要和拾柒小姑姑较劲,就是想要压过了小姑姑,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她就是下意识觉得,小姑姑不应该是这样闪亮,这样耀眼的。
心里面一着急,眼泪就落了下来:“不,就是不要,我要,我要把山鸡拿出来,拿在手里——”
朱芳草看到她这个样子,登时心疼坏了,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行行行,拿在手里就拿在手里,别哭了啊。”
林爱宝顿时破涕为笑。
日头西斜,正是家家户户都收工回家的时候,朱芳草拎着那么大一只肥胖的山鸡回去,自然就成了众人的焦点,男女老少都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看的朱芳草身心舒爽,反正是低调不起来,她索性就放开了,抖落起来了,站在那里大声和大家显摆自己的好运气,顺便往家里其他人身上泼脏水。
“我们家男人做了两次手术,两个嫂嫂有意见了,就分家了,我们家因为用公中的最多,没分到多少钱,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想着天天带孩子上山,毕竟爱宝这孩子也有些气运。”
“万万没想到,这刚一上山,就有这么大一只山鸡撞到了我身上,我就一伸手给逮着了。”
她想提醒一下大家,在拾柒菩萨投胎的名声传出来之前,她们家爱宝才是槐树生产大队家喻户晓的那个福气包。
从拾柒落水到现在一共也没有发生多长时间,朱芳草这么一提醒,好多人顿时就想起来了,想起来林爱宝的运气其实一直以来也挺好,好像也总是能弄到些好东西来。
大家伙登时就酸了,就嫉妒了。
过分了啊,运气好的有一个就够让人红眼了,你们林家可好,一次出俩,一个比一个过分。
朱芳草一路沐浴着众人羡慕的眼神回了家,林老三已经站在院子门口等着她们娘俩归来,林爱宝那颗小小的虚荣心一路被重新填满了,这会儿看都自家父亲,就特别骄傲地跑过去,停止了腰杆儿和他显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