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黎施宛晚上才吃面。
陆津南稍微有点埋怨自己,在黎施宛问“好吃吗”的时候,就该应一句“好吃”的。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了,阿宛是我老妈福利机构资助的学生,我十岁就认识她了,后来她和我念同一所中学,常常见面。其实我应该向你坦白的,我和阿宛本来是很好的朋友,但家里让我转去男校,这几年才没能有联系。”
阿肯愈说愈懊恼自责,求助般望向陆津南,“但总之遇到阿宛了,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现在距昨天还没过多久,我应该还可以补救吧?”
“生日过了就是过了。”陆津南轻声说,“十七岁啊,那你们认识快十年了。”
“是啊。”
喜欢黎施宛,是阿肯多年埋藏在心的秘密。但有多喜欢,阿肯也不确定了。为了黎施宛能继续拿奖学金,阿肯答应母亲不再去找黎施宛,他们有好几年,除了圣诞节问候,完全没联系。
八岁和十四岁的黎施宛说将来要做警察,阿肯不做王子,做骑士,先一步报考了警察。
可是十七岁的黎施宛却不再喜欢警察。
她极力抵抗她所处的世界,然而,最终无力抵抗,沦为了那个世界的附庸。
“不管怎样,我相信阿宛内心没有变,还是我原来就认识的阿宛。”阿肯说。
陆津南若有所思地点头,抬腿跨上摩托车,就要戴头盔,他忽然说:“上车吧。”
阿肯惊讶,“去哪?”
“生日要和朋友一起过,对吧?”
阿肯慢半拍,欢呼着上了后座。
*
佐敦深巷的咖啡店打烊了,poem字牌亮着,还有二楼饭厅窗外垂下来的一盏玻璃灯。
落停摩托车,稍稍往上看,三楼窗户没亮灯。
“你愣着做什么。”陆津南提醒后座紧紧抱着他的人。
“哦、”阿肯松了手,朝楼上小声喊道,“阿宛……阿宛?”
“谁听得到啊。“陆津南笑,朗声道,“黎施宛!”
阿肯自然学大哥的,一边害怕周围居民传来骂声,一边高声呼唤。
三楼亮起黯淡灯光,窗玻璃被缓缓台上去,少女的脸出现在窗格中。
“……什么啊。”看见楼下的人和车,黎施宛困惑不已。
“阿宛。”阿肯羞怯地挥了挥手。
陆津南摘下厚重的头盔,用手肘撞了阿肯一下,阿肯轻咳一声,朝黎施宛唱起歌儿来。
“happybirthdaytoyou……”
陆津南轻蹙眉,嫌阿肯声音太小,他帮衬着唱道:“恭喜你!恭祝你福寿与天齐,恭祝你你生辰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
黎施宛觉得莫名其妙,却是笑弯了眉眼。
陆津南看见那双眼眸,心想怎么会这么澄澈明亮的眼睛,轻盈又神秘,犹如水中倒映的星星。
隔壁楼老伯、对街楼失业的师奶接连开窗骂衰。陆津南回说,抱歉抱歉,但今天是他们阿宛生辰,才不会衰。
楼上窗户看不见人了,阿肯说:“阿宛不见了,南哥,不会是你唱得太难听,把人吓跑了吧!”
楼下的侧门就开了。换了男人另一件旧体恤的少女走出来,披头散发,眼下有淡淡的睡眠不足的青痕。
“今天才不是我生日。”黎施宛看着男人。
几步之遥外,路灯昏黄的光斜映在他脸上,她这才第一次见到他似的,看见他压着深眼窝的眉毛,他挺拔的鼻梁和有一个凹窝的下巴。
他单手掌着机车油门,单手搭在头盔上,长腿撑地,一点不像警察。
只有穿制服的巡警才开警用摩托,他们被古惑仔笑话,还被自己人笑话,想有型也没法儿。
所有cid探员都得从巡警做起,期满两年才能调职。黎施宛想,陆津南做巡警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有型。他开摩托,拿警棍执法,一定有好多浮夸浪荡的女人特意调笑他。
“九月二号,”陆津南抬腕看表,“过了两个小时,四舍五入不还是你生日。”
黎施宛不由得放缓呼吸,“有你这么算的嘛?”
“阿宛,我有礼物要给你。”阿肯说着走向她。
他抱了几本书,刚从打烊了又专门为肯少开门的书店买来的。他陪她过生日的那几年,每年都送书。
她说书是一切,只收这个。
阿肯给黎施宛数,伍尔夫文集,阿加莎的小说,波伏娃的……
“我已经不看了。”黎施宛说,“但还是谢谢你,阿肯,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陆津南在不远处看着,觉得灯下尘埃就像是香港不会落的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温柔地拥着少男少女。
他忽然感到,这才是黎施宛的样子。她本来应该好好念书,和朋友一起庆生,而不是满身泥泞与血迹,张牙舞爪地向他人释放敌意。
“阿肯,”陆津南轻声唤道,“我载你们过去吧?”
先前阿肯说了一路,他过去在学校附近的糖水铺给黎施宛庆生。糖水铺营业到夜里两点,现在应该打烊了,但阿肯还是想遵照“传统”,回故地,叙旧情。
阿肯没想到陆津南会帮他提出来,欣然应“好啊”,回头见黎施宛抿紧唇角,他踌躇道,“你不想去?……是不是打搅你了?”
“没有。”黎施宛朝陆津南瞥了一眼,“我是觉得,坐不下吧?”
“试试看啊。”陆津南淡淡笑着。
陆sir对爱车了若指掌,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往后挪一点,让黎施宛坐前面。
黎施宛再次攀陆津南肩膀上了车,双手撑着油箱部分的漆黑金属,保持比较端正的坐姿,可背部仍若有似无地碰到陆津南胸膛。
从旁来看,娇小的黎施宛完全窝在陆津南怀中。阿肯上了车,听见油门轰响,顾不得前座的阿宛,猛地环住了陆津南的腰。
黎施宛因此和陆津南隔出距离,可由于惯性,她上身往后倾,后脑勺抵在了他肩颈上。
柔软发丝蹭着他喉结。
陆津南把头往旁边,嗓音比方才低了些,“你……”
“什么?”
不知为什么,黎施宛立即回话。陆津南什么也没说出来,瞬间空出一只手,将她的头往前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