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算了,不为难你……
……
轰的一声,响起在山那边的土坡上,一群穿着金国官服的人走过去。看那爆炸的痕迹。这边的台子上,几位大员坐在位置上喝茶,还没有动。
这里地位最高的,乃是元帅府的右监军完颜希尹,与汉人身份任知枢密院事的大臣时立爱。希尹摇了摇头:“威力似是有所增加,然则要用于战场,看来还需改良。”
时立爱点头:“这些人才刚开始做事,尚有改进可能。”他说完这句,略皱了皱眉,“武朝那弑君的宁姓之人,我先前亦有所耳闻,只是想不到,谷神大人竟在关注于他。”
完颜希尹乃是女真大员中最懂汉学之人,文武双全。这汉人大臣时立爱原本也是燕云之地有名的大才,家中是实力雄厚的一方豪绅,原本跟随张觉做过事,张觉欲判武朝时,时立爱立刻致仕归乡,待武朝人收回燕云数州,也曾数度遣人来请时立爱为官,但时立爱对武朝腐朽之势知之甚深,不愿投靠。最终燕云尽归金人之手,他才入仕为官,此时执掌宗翰元帅麾下枢密院,万人之上。朝堂大员中,希尹与时立爱二人便也颇为投契,算得上好友。
“某原本也不曾关注太多,近两日西夏战报传来,才探知些许事情,这火药之事,也就才问起来。”希尹笑了笑,“说起来,我与此人,先前倒是有个梁子。”
“哦?谷神大人与他交过手?”
“未曾,只是大军入汴梁时,众人顾着收取武朝金银,某特意让人搜刮武朝珍本典籍,所获不丰,后来才知,此人弑君作乱占了汴梁两三日,离开时不光搜刮了大量军械军资,对于汴梁城中几处藏书之处,也曾搜过一遍,竟装了十数车带走。先某一步,实在遗憾。”
时立爱笑起来:“谷神大人与此人,倒像是有些惺惺相惜。”
“惺惺相惜谈不上,南人文化,灿若星河、浩如烟海,有时候,南面出的事情,令人惋惜,但这样的文化里,也总能孕育出一些人,令人赞叹感慨。如同这一位,早先数年,他便在为汴梁布局。大军南下,他亲赴前方,甚至身陷死地而败郭药师,郭药师的两个兄弟。可是尽丧于他手。立下如此功勋,回去之后被诬陷打压,他金殿亲手弑君,实为一代人杰,令人拍手称快。”他说着。轻轻拍了拍大腿,“周喆死时神情,某未曾亲见,却有些可惜。”
完颜希尹在女真人中地位超然,此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时立爱目光复杂,压低了声音:“谷神大人慎言,此人毕竟弑君行径……”
“哈哈,时院主,您就是太过稳妥了。”完颜希尹毫不在意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女真朝堂,与汉人朝堂不同,我等能从白山黑水里杀出来,靠的是上下一心、将士用命,不是谁的献媚谗言、曲意逢迎。武朝有此人君,本就是亡国之象,挥刀杀之,大快人心!我金国能得天下,又岂有千秋百代之理。他日若有金国皇帝如此,也正说明我金国到了灭亡之时。这等至理,我等正该大声说出来,以为警惕。若有人胡乱引申攀扯。正好,我便一剑斩了他。免得这等鼠辈,乱了我金国朝堂。”
他虽是女真的造字者,然而一生戎马,平素有彬彬文气,执剑时却不怒而威。哪怕是阿骨打的几个亲子,他都尽可下手打得。四皇子完颜宗弼与他有些过节,畏之如虎。此时两人说话,周围还有其他人在,深受儒家熏陶的时立爱便劝他慎言,完颜希尹目光扫过去一遍,众人大都噤声,不敢对视。
完颜希尹的这番做派,倒也不算是张扬,此时的金国朝堂,确实如他所说,话尽可说得。就连吴乞买,做错了事情都曾被大臣打过板子。完颜希尹乃是实打实的开国功臣,女真朝堂上的排位可进前十,并不在意口中爽直的几句话。只是说完之后,又肃容起来,微带缅怀。
“时院主,你知道吗。武朝西北一战,倒令某想起了起事时的经历。早些年,部族之中尝受辽人欺压,我等早知必有一战,出河店,辽人兴十万大军前来,我方带甲之士不过三千余,先皇带我等夜袭,豪迈壮烈,然而身于军阵之中,知道对方有十万人时的感觉,你是难以知晓的……”
他微微顿了顿:“至护步达岗,辽人七十万人,我军两万。说出来,是女真满万不可敌,是辽人起了内乱,是这样那样。可身于战场,谁不是咬着牙往前上。说这等军略那等军略,实情是,即便没有军略,我等也只能往前,我等本无家当,后退一步,全都要死。”
完颜希尹目光平淡地说出这些话来,却也自有经历过大阵仗,跨过生死之后的沉稳:“我先前与众人说道,不可轻视汉人,可惜啊,我重视他们,汉人却从未给我长脸。如今总算可以说,汉人亦有英雄,时院主,与英雄同世,天下争锋,我等大可与有荣焉。”
“谷神大人明鉴。”发色黑白参差的时立爱点了点头,片刻后,缓缓说道,“只是弑君之人,自古难有大成就,哪怕一时张扬,恐怕也只是昙花一现,不可久长。时某觉得,他偏安一隅或可,天下争锋,怕是难有资格了。”
完颜希尹伸手敲打着大腿,沉默了片刻,俄顷,笑了起来:“时大人所言,确也不错……来人。”他叫来身后官员,“此次北上汉人中,所有火药、烟花匠人,不论如今在哪的,我全都要。”
“是。”那人领命,随后下去了。
完颜希尹站了起来,时立爱等人也随之站起,在这平台上看了几眼,他转身开始往下方走。时立爱跟在旁边,希尹侧过头去,低声交谈,微风隐隐将那交谈声传过来。
“武朝再立新皇……殊为不智……”
“……伐武……等明年……”
“小苍河与种、折家……我欲派人……”
名字出现在这场交谈之中,许是意味着宁毅终于开始以相对对等的形式,落入这些人的视野。话语虽云淡风轻,但在这之后会造成的影响,此时尚无法估量。不多时,一群人离开了这片荒山,沿着道路,回归城区。
金,天会四年。
西京大同,故称云中府,在金国二度攻伐武朝后,此时正迅速地繁荣起来。他是完颜宗翰的东路元帅府、枢密院所在,不久之前。随着宗望的西路枢密院主刘彦宗的去世,原本被分为东西两路的金**事核心此时正迅速地往大同集中。
奴隶的大量增加填补了战时空缺的人口与劳动力,贵族与商人的集中带动了城市的繁荣,尽管此地如今仍是军镇重地。城市之中的各项商业,确也已经大大的繁荣起来。
在此地的每一家青楼里,此时你都可以找到沦为妓妇南方武朝贵族女子,每一间商铺里,此时都有一两名南面掳来的奴隶。戴着绳套、刺了面颊,被逼着干活。眼下,正是女真人真正无敌天下的时代,并且仍未失去进取之心。将星与人杰云集在这座城池里,但当然,三教九流,暗处的勾连和交易,也没有一刻真正的停止过。
城东的一个院落里,两拨人正在会面。
“早几个月,人大批大批地来。倒是好说,最近开始查得严了,价格就比以前高些。”一本正经的女真官员接过对方手中的金银,皱眉清点,口中还在说话,“何况你要的还专门是干这行的,接下来自然能够找到,只是……怕又要加价,到时候可别怪我没说明白。”
“这个自然。”付钱的女真华服男子笑着,“只要七爷帮我把上京烟火生意做成独一份。钱不是问题。嗯,七爷,这些契文,没有问题吧。”
“自然没有。皆是官契,你可当面看好了。”
“七爷说没问题,便不用看了。”华服男子将文契放进怀里。
“从这里回上京,包你无事,只是你可别乱走。”对方皱了皱眉,“老实说。既收了钱,我不管你干嘛。这些猪仔,你该怎么用怎么用,不肯做事你就打,打死了,自上官府交钱去,但你若路上乱来,出了篓子,可别攀扯到我身上来。若不是兀颜那小子介绍你来,我才不会跟你做这生意。”
“知道,七爷放心。生意嘛,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没事,下回才又有得做嘛。如今正是好时候,我岂会要了几个猪仔就不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