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翰背着双手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宁毅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根两指长的竹筒来,用两根手指压在了桌面上。宗翰过来、坐下,之后是宁毅拉开椅子、坐下。
“仗打了四个多月,是时候见一见了。”宗翰将双手放在桌子上,目光之中有沧桑的感觉,“十余年前,若知有你,我不围太原,该去汴梁。”
宗翰的话语稍带沙哑,在这一刻,却显得陈恳。双方的国战打到这等程度,已涉及百万人的生死,天下的大势,口头上的较量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意义。也是因此,他第一句话便承认了宁毅与华夏军的价值:若能回到十余年前,杀你当是第一要务。
宁毅的目光望着宗翰,转向高庆裔,随后又回到宗翰身上,点了点头。那边的高庆裔却是阴鸷地笑了笑:“来之前我曾提议,当趁此机会杀了你,则西南之事可解,后世有史书说起,皆会说宁人屠愚蠢可笑,当此时局,竟非要做什么单刀赴会——死了也丢人。”
宁毅没有看高庆裔,坐在那儿沉默了片刻,仍旧望着宗翰:“……靠一口气,顺风顺水了三十年,你们已经老了,丢了这口气,做不了人……一年以后想起今天,你们会后悔,但不是今天。你们该担心的是华夏军发生zhèng • biàn,火箭弹从那边飞过来,掉在我们四个人的脑袋上。。不过我为此做了预防……说正事吧。”
“我想给你们介绍一样东西,它叫做水枪,是一根小竹子。”宁毅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小根的竹筒,竹筒后方是可以拉动的木制活塞,宗翰与高庆裔的目光皆有疑惑,“乡村孩子经常玩的一样东西,放在水里,拉动这根木头,把水吸进去,然后一推,嗞你一脸。这是基本原理。”
宁毅将竹筒放在桌子上,推到前方,然后看了看两人。他的脸上,除了严肃以外,没有其它表情。
“通过格物学,将竹子换成更加坚固的东西,把推动力改成火药,打出弹丸,成了武朝就有的突火枪。突火枪华而不实,首先火药不够强,其次枪管不够结实,再次打出去的弹丸会乱飞,比起弓箭来毫无意义,甚至会因为炸膛伤到自己人。”
“所以我们把炮管换成厚实的铸铁,甚至百炼的精钢,加强火药的威力,增加更多火药,用它击出弹丸,成了你们看见的铁炮。格物学的进化非常简单,第一,火药爆炸的威力,也就是这个小竹筒后方的木头能提供多大的推力,决定了这样东西有多强,第二,竹筒能不能承受住火药的爆炸,把东西发射出去,更大力、更远、更快,更加能够破坏你身上的盔甲甚至是盾牌。”
他微微停了停,对面宗翰拿着那竹筒在看,随后开口道:“宁人屠……有以教我?”
双方像是极其随意的谈话,宁毅继续道:“格物学的研究,很多的时候,就是在研究这两样东西,火药是矛,能承受火药爆炸的材料是盾,最强的矛与最牢固的盾结合,当突火枪的射程超过弓箭之后,弓箭就要从战场上退出了。你们的大造院研究铁炮,会发现无限制的放入火药,铁炮会炸膛,钢铁的质量决定你们能造多大的炮,在战场上能不能有优势。”
“在锻炼钢铁的过程里,我们发现很多规律,比如有些钢铁更加的脆,有些钢铁锻造出来看起来密实,实际上中间有很小的气泡,容易爆炸。在锻造钢铁到达一个极限的时候,你需要用几百几千种办法来突破它,突破了它,可能会让突火枪的距离增加五丈、十丈,然后你会遇上另外一个极限。”
宁毅说到这里,嘴角微微的、神经质地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但显得狰狞:“但是跟弓箭不同的是,弓箭从发明到现在,都没有增加太多的射程,炼钢虽然会遇到一个又一个的极限,但它们都可以突破,只是工作非常多,非常细,每一个极限的跨越,甚至会需要几年、十几年的时间,每跨过一步,它会坚固一点点。”
他顿了顿。
“……从小苍河到今天,你们看到的,只是我们对你们在这些奇巧淫技上的一步领先,一步的领先你们可以靠人跨过去。但是从百丈距离狙击枪的出现,距离已经是两步了,你们也好,甚至希尹也好,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到了望远桥,是第三步。”
“你们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一点,然后你们想,也许回去以后,自己造成跟我们一样的东西来,或者找到应对的法子,你们还能有办法。但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看到的每一步距离,中间至少存在十年以上的时间,就算让希尹全力发展他的大造院,十年以后,他依然不可能造出这些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