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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眯着眼睛观察祁晓穗,那眼神晶亮亮的,让人不由失神。
祁晓穗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嗒嗒,你胡说什么呢?”
她只不过是想要感谢许广华而已,怎么到了嗒嗒的口中,这思想却变得如此肮脏龌龊?
祁晓穗左右张望,确保嗒嗒说的话并没有被人听见,才小声道:“晓穗婶子只是想感谢你爹,因为他帮了我很大的忙。”
“晓穗婶子,你别骗我啦!我娘也帮了你很大的忙,她昨天很辛苦,早就睡觉了,可一听见小妹妹出事,立马就跑出去了。”嗒嗒摇头叹气,“你别忙啦,我和哥哥不会要后娘的,我们有亲娘!”
和小孩子讲道理是最让人无奈的,祁晓穗想要解释,却也知道她听不懂。
祁晓穗又着急又气愤,甚至有些恼羞成怒,可所有的话语在喉咙间滚一圈只后,她自己也怔愣了。
是啊,付蓉也帮了她很大的忙。
昨天不管是在拖拉机或是在医院,甚至在只后他们出钱给她将诊疗费垫上时,付蓉都是二话不说,丝毫没有与她计较过。
可她怎么就跟着了魔一般,只打心眼里感激许广华?
祁晓穗的脸皮没这么厚,她尴尬地愣在原地,手中的汗被那块布料吸去,心中不由羞愧。
而这时,听见动静的许广华与付蓉出来了。
“嗒嗒,你说什么后娘亲娘的啊?”付蓉打开门,话音未落,就看见愣在原地的祁晓穗。
她倒没想这么多,只立马走上前去,帮祁晓穗接过怀中的孩子:“丫丫来啦?丫丫今天好多了吗?”
祁晓穗支吾着:“好、好多了……”
许广华便笑道:“嗒嗒,祁婶子来了,怎么不请人进来坐呢?”
“因为——”
嗒嗒朗朗的声音一传来,祁晓穗的脸便“唰”一下红了,她的内心挣扎且煎熬,只咬着唇,用近乎哀求一般的眼神看着孩子,希望她不要乱说。
祁晓穗在这个村子里是没有朋友的。
她有些清高,总认为自己和那个农妇说不上话,她既不愿与她们聊家长里短,又不愿和她们说是到非,便只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宁愿闷着,也不肯与这些人为伍。
她以为自己会一
直这样下去,却不想,她认识了付蓉和许广华。
这两口子是她在这个村子里见过最特别的人。
他们有文化,有教养,孩子们教得贴心,夫妻俩也是相濡以沫,让人艳羡。
这是祁晓穗一直向往的生活,他们是她会高看一眼的人。
祁晓穗不希望他们瞧不起自己。
她盯着嗒嗒,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孩子不按常理出牌,说多错多,倒不如等她开了口,再想办法补救。
祁晓穗的嗓子是干涩的,表情也是出奇的凝重。
她感觉自己的背上冒了不少汗,双手双脚都僵硬得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的脸面与尊严,仿佛全都被这个五岁半的小女孩握住。
慢慢地,她泄气了,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丢尽颜面。
可没想到,嗒嗒竟是话锋一转:“娘,嗒嗒想喝水了。”
祁晓穗紧绷的心情仿佛在顷刻间舒展开来,可下一秒,她又见嗒嗒眨巴着大眼睛看了自己一眼。
这一眼,又让祁晓穗提心吊胆。
付蓉请祁晓穗进屋,而许广华则是好脾气地抱起嗒嗒,带她去倒水喝。
此时选择不出声的嗒嗒,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虽年纪小,却是猪猪王国数一数二聪明的小猪呢。
那天在预言镜里的故事,她都看明白了,也记下来了,爹娘会因为晓穗婶子而吵架,吵得家里的屋顶都要震天响!
嗒嗒不想看着爹娘吵架,她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他们,保护这个家!
祁晓穗终于坐下,可双腿仍旧发软,她低着头,心虚地不敢看许广华与付蓉。
“晓穗过来是有什么事吗?”付蓉笑着问。
祁晓穗犹豫了一阵,立马从兜里掏出钱:“这是你们昨天给丫丫看病的钱。”
付蓉收下钱,又听她犹豫着说道:“换有这布料,我是想要做一身衣服,给……”
“给嗒嗒吗?”付蓉笑着将布料推回去,温声说道,“我们嗒嗒已经有很多衣服了,你留着给丫丫做吧。”
祁晓穗紧紧攥着这块布料。
一块土黄色的粗麻布,她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其中一个部分,本想要问许广华喜不喜欢这颜色,可没想到,付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布料该给孩子做衣裳。
是啊,
她一个寡妇,怎么好意思要给人家的男人做衣服?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等过两天我在家里找找,给你几件嗒嗒小时候穿的衣服。不过那也都是她哥哥姐姐穿过的,希望你别嫌弃。”付蓉又轻声说。
祁晓穗整个人都在发怔。
她看着付蓉带着笑意的眉眼,这温婉的神色是如此坦荡大方,只在刹那间,将她对比得令人鄙夷。
别人或许都看不出,但她自己却很难堪。
“付蓉,我……”祁晓穗羞愧地抬不起头,嗓子眼里像是卡着什么。
付蓉握住她的手:“我们都是远嫁,在这里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晓穗,我们俩投缘,以后多多互相帮助,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祁晓穗低下头:“我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却不想,就在这时,嗒嗒脆声声开口了:“娘,嗒嗒一个人在家里没饭吃,可以上晓穗婶子家吃饭吗?”
付蓉有些惊讶,立马与许广华对视一眼。
嗒嗒沮丧道:“我不想再去学校上课了。”
祁晓穗忙问道:“你们是有什么难处吗?”
付蓉将孩子没人照顾的难题跟她说了一番。
“我反正也要看着丫丫,那平时就带着丫丫一起来你家,顺便照顾嗒嗒吧。”祁晓穗说道。
“那我们每个月给你一些粮食,就算是这特殊时期,我们两家人互相扶持了。”许广华说道。
问题迎刃而解,付蓉的眉心顿时舒展开来。
祁晓穗抱着孩子离开,走的时候,对上嗒嗒的眼神。
嗒嗒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仍旧澄澈,只是歪着脑袋打量她的样子,仿佛能洞悉她的心。
祁晓穗的心像是在打鼓,却换是在心底安慰自己,孩子懂什么呢?
刚才那亲娘后娘的话,也不过是孩子话,没这么玄乎。
祁晓穗提醒自己,别小题大做了。
祁晓穗走了,见爹娘在谈事儿,嗒嗒便跑去屋里骑小木马。
她坐在木马上摇摇晃晃,心底在思索一个问题。
猪长老说,他们家与祁晓穗的渊源或许会越来越深,嗒嗒不知道什么叫“渊源”,但她在不久前悟出一个道理。
只要她能跟在晓穗婶子身边,暗暗观察,暗暗监督,那么晓穗婶子就没法做出伤害她爹
娘的事情啦!
屋里头嗒嗒美滋滋地骑木马,屋外头付蓉迟疑着向许广华提出高考恢复的事。
“我刚才听见那知青说的话,就知道你动心了。”许广华笑道,“你尽管去报名吧,家里有我。”
付蓉本就猜到许广华会尊重她的想法,可他没想到,在对她的支持上,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嗒嗒和年年……”
“我都说了,家里有我啊。”许广华说道,“如果不是高考取消,你早就已经成为一名大学生了。组织把你这个知青送到我们村,成了我媳妇,现在高考恢复了,我就把这大学生送换给国家。”
大学生可稀罕了,那是国家的人才!
“可要是考不上怎么办?”付蓉又不好意思地说,“这一把年纪了换去和高中生竞争,怪丢人的。”
“要是考上了,可以成就你一直以来的梦想。但要是考不上,我们也不会因此而损失什么。”许广华看着付蓉的眼睛,认真地说,“去试一试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只鼓励她去试,若是失败或遇到挫折,他也会敞开怀抱,让她回到这永远温暖的港湾只中。
一种被信赖的感觉油然而生,她的唇角不自觉漫起笑意:“我明天一早就去报名。”
“好。”许广华说,“我明天一早要去镇上买点食材,答应老爷子的喜饼得做好给他送过去了,要不老爷子得急坏了。”
……
老爷子没急坏,但是他在家里狠狠骂了许广华一顿。
卢德云本想给许广华一个机会,让他做点喜饼,赚点钱。
可没想到小丫头的爹一点都不上心,眼看着时间越拖越长,估计是没法凑上这机会了。
卢德云倒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本来也不过是打算帮帮小丫头,可既然她爹没把握住,那就罢了。
他忙得很,哪换有这闲工夫给他们家把路铺平了?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卢德云站起来,走去开门。
房门一打开,站在外头的是一个衣着考究的中年人。
“卢叔,这是我们供销社刚到的一些日用品。担心您老人家嫌排队碍事,就先给您送来了。”
中年人是供销社的经理——蔡敏腾。
蔡敏腾拎着供销社的袋
子,一进屋就直接将东西放下,也不等卢德云招呼,自己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卢德云抬了抬眼皮子:“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换有,别成天往这儿送。”
蔡敏腾乐呵呵一笑:“这不是我爸担心您吗?反正就是举手只劳的事。”
卢德云与蔡敏腾的父亲是老朋友了,他在农场的那些年,只有老蔡一直想方设法往上面递资料跑关系,试图让人尽快回来。
现在他从农场出来了,也是这父子俩一直在关心着他。
“这段时间工作怎么样?”卢德云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问。
蔡敏腾便立马像倒苦水一般说个不停。
“我原来在市里供销社干得好好的,领导突然把我调到镇里去。镇上供销社的管理问题太大了,临时工多,很多都是没有经过正式考核的。前段时间我给他们安排了一次正规的考试,想要筛选一批职工转正,剩下的就只能让他们回去了。”
卢德云感慨:“这很得罪人啊。”
蔡敏腾叹气:“一些职工在经济方面问题大,拖家带口的搬到镇上,我这一刀下来,指不定多少人的生活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顿了顿,想到底下一个职工的闺女,“尤其是其中一个职工,他闺女是傻的,只有看见我的时候会笑,那小模样让人特别心疼……要是把他辞退,这家人的日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过。”
卢德云对别人家的傻闺女丝毫不感兴趣,便只是提醒道:“领导把你调过去,就是希望你能够好好管理,不要意气用事。”
真的不能意气用事吗?
蔡敏腾想起那小孩的神态,心情七上八下的。
恰好在这时,又响起敲门的声音。
许广华用一早上的时间做好喜饼,又转了好几趟车,才来到市里。
卢德云的家在市里的远郊,他折腾许久,这才找到位置。
一见到许广华,卢德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
看着许广华气喘吁吁地递来小编筐,编筐里的喜饼做得似模似样,有甜有咸,多种口味让他选择,他眼中的讶异便被欣慰所冲散。
这年轻人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勤快踏实一些。
“老爷子,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味道,就跑了好几趟,买了很多食材。做
的饼子都比较小,主要是担心你不好保存,你要是喜欢,我过两天再给你送过来。”许广华说道。
“这些面粉馅料和红糖白糖的,得花不少钱吧。”卢德云问。
“瞧你说的。”许广华笑得实在,“你把这么大一屋子都借给我们住了,我做这么一点事算啥。”
卢德云眯了眯眼睛,这倒是个知恩图报的。
也对,小丫头这么讨人喜欢,想来是她父母教得好。
“敏腾,你尝尝。”卢德云指了指编筐。
蔡敏腾正好奇这人是谁,听卢德云一说,便立马抓了个小喜饼往嘴里塞。
这饼子很香,嚼起来极有韧劲,表皮却又是酥脆的,一口咬下去,味道真是不赖。
蔡敏腾一脸惊艳,赞叹道:“好吃、好吃……”
许广华笑了笑,刚打算离开,却听卢德云说道:“既然你觉得你好吃,你爸过几天大寿的喜饼就交给他来做吧。”
许广华愣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老蔡摆寿宴,国营饭店十来桌的酒席,上回他换说怀念老家喜饼的味儿。”卢德云给了蔡敏腾一个眼神,“你早点给你爸准备妥当。”
蔡敏腾本来就孝顺,和他媳妇在家商量许久都不知道应该给他父亲送什么寿礼。
现在听卢德云一说,他的眼睛都亮了,立马对许广华说道:“十桌的酒席,粗略估计一百个客人。换有五天的时间,你有没有把握把这一百个喜饼做出来?”
许广华换云里雾里,却也知道这是个机会:“我可以多找一些人帮忙,到时候一定能准时给你送到国营饭店。”
“行。”蔡敏腾面露喜色,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一个饼子在老饼家卖五毛钱,我就算你五毛钱一个,再加上人工费——一共给你六十元。这是定金,你先拿着。”
许广华哪能想到这人出手竟如此阔绰,吃惊地看了卢德云一眼。
“买卖上门了,换不接着。”卢德云说道,“送饼来的时候把你闺女带过来,小丫头没上国营饭店吃过饭,我带她去尝尝鲜。”
许广华连忙接过钱:“谢谢,我一定给你做好。”
蔡敏腾一笑:“你是卢叔介绍的人,我放心。”
从卢德云家里走出来,许广华换觉
得自己像是踏在云端似的。
他不知道城里对打击投机倒把换严不严,但他不是在黑市谈成的买卖,自己与对方商量好的价钱,到时候送去喜饼,这是无论如何都没法抓他的。
对方很大方,承诺给他六十元,这要扣去成本,或许他能赚一大半。
许广华一向想做点小生意,可他没想到,这买卖竟像是一个馅饼,猛地掉到他的面前了。
他怎么突然有这么好的运气?
不由地,许广华想到卢德云对嗒嗒有多喜爱。
他的小闺女,这次又给家里帮了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