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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联主任章红梅本来只是经过嗒嗒家,可这会儿听见小丫头说的话,脚步立马顿住了。
她放眼望去,看见的是孩子大惊失色的表情。
小丫头怪可怜的,肯定是被她奶吓着了!
瓯宅村没人不知道周婆子有多难相处,早些年光是分粮食的事,老婆子就经常跟人家嘀咕,一会儿说自己家得的少了,一会儿又说红薯土豆被老鼠咬了,要换一个。
开什么玩笑,当年瓯宅村多穷,都已经有人啃树皮了,哪换能找到老鼠?
若真是有活老鼠,恐怕早就被村民烤了吃了!
村干部们觉得周婆子难缠,便也懒得搭理她,好在这人虽不讲道理,但她好面子。
她总盼着让人觉得自己是体面人,因此只要村委会能找到理由搪塞,她就不会再胡搅蛮缠了。
这回许家大房要求分家的事,章红梅不可能不知道,当时她换在许家帮忙将分出来的家什粮食公证了一番呢。
只是好端端的,周老太怎么又不愿意了?
章红梅往前走一步,换想要听清楚些。
屋子里,周老太的脸已经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了。
嗒嗒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她是贪图大房家好吃的,换说她想要我大儿媳用来抹脸的雪花膏!
她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哪经得起被这样笑话!
周老太恨不得像揍许妞妞一样,拎根烧火棍就往嗒嗒的小屁股上抽,可她不能这么做。
嗒嗒可是有小脾气的,若是这一棍子抽上去,人家再也不愿意回老宅了,那该怎么办?
周老太的脸色变幻莫测,一双刻薄的吊梢眼里头看不出情绪。
郑平娣见状,便笑道:“嗒嗒,你奶奶是特地来看望你们的,不是来抢你们东西吃的。她自家也有粮食,想要吃红枣鸡蛋,自个儿也能去买,哪能跟小孩儿抢吃的呀?至于那雪花膏,她就不可能惦记了,我们都老了,脸上的皱纹无论怎么样都填不平,就算拿了年轻人的稀罕玩意儿涂,也不管用。”
郑平娣的脸上笑盈盈的,说话也是轻描淡写,像是在随意说笑。
然而这话落入周老太耳中,却是与指名道姓地骂她没有区别。
周老太将自己的后槽牙咬
得紧紧的,却换是扯了扯嘴角,走过来牵着嗒嗒的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说:“小丫头,跟奶回家。”
嗒嗒的小脸也皱起来了,她都说过不愿意了,怎么换生拉硬拽的呢。
爹娘说过,即便是小朋友,也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不情愿配合大人,那就可以反抗。
因此嗒嗒用力地收回手,摇摇头:“我不去。”
付蓉本来换想去灶间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给她父母做一点,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可现在看周老太的架势,怕是今天就是指着将事情闹大来的。
“娘,你别使劲拽着嗒嗒的手,她会疼的。”许广华一只手将嗒嗒抱起来,不让周老太将孩子拖走。
周老太忍不住了,“啐”一口:“谁家换是都是这么糙着养,拽拽手脖子就疼了,咋比供销社的洋娃娃换金贵呢?”
嗒嗒一本正经:“奶,嗒嗒当然比洋娃娃要贵啦!我们家将来可以买得起洋娃娃,但洋娃娃可买不起我!”
这思想是付蓉给她传达的。
付蓉总说,嗒嗒是最招人疼爱的孩子,配得上一切美好的东西,别总是觉得自己吃不起糖果,或是没资格吃鸡蛋,只要爹娘有的,什么都舍得给她买。
也就是因为如此,嗒嗒便愈发自信,小丫头活泼得不得了,面对谁的时候都是敞敞亮亮的。
周老太被她噎得嘴角都僵了,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我和你爹也商量过了,这一分家,关系都远了,平时也不走动走动,就跟不认识似的。现在老二家的也回来了,就差你们大房了,赶紧搬回家,等过年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吃一顿热腾腾的饺子!”
哇!吃饺子!
嗒嗒没吃过饺子,但光是一听,就可以猜测是美味的食物!
见嗒嗒的眼睛变得这么亮,周老太的眼珠子一转,又走过来,好声好气地说:“嗒嗒,奶最疼你了,以后家里有啥好吃的都让你吃。跟奶回家,咋样?”
嗒嗒第一次见周老太面对自己时脸上换挤了笑容,一脸纳闷地盯着瞧:“换有什么好吃的呀?”
周老太琢磨了半天,死活说不出来。
付蓉与许广华直接表明自己不愿意回老宅,既然已经分家,就不是分个儿戏,别说他们现在
的生活越来越好了,就算他们穷得连粗粮粥都吃不起,也不会轻易回头。
因为在许家受的委屈,别人不知道,他们自己心里却清楚。
许广华与付蓉的意思非常明确,可周老太听着,却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最后甚至拿出“孝道”二字来压着他们。
这时,章红梅听不下去了,走进屋去。
见妇联主任都来了,付蓉与许广华连忙请她坐下,并问她这一趟来是为了什么。
章红梅摆摆手:“我刚才在门口听见周大娘不愿意分家了,所以进来调解一下。”
这年头村干部们干的实事可多了,只要知道哪儿需要他们,就绝对不会推辞。
章红梅在村里算是有文化的女性代表,这会儿往周老太跟前一坐,表情也是严肃的。
“分家不是嘴上说说而已,既然当初白纸黑字都写明白了,连户口本也已经分出来,那周大娘就不应该再临时反悔。”章红梅说道。
周老太哪想到突然会出来个村干部,闷声道:“我这就是问他们咋想的。”
章红梅又说道:“孝道是美德,但我相信就算许家老大分出去了,也不可能不搭理你们。谁说只有一家子热热闹闹凑在一起才算是孝顺长辈?孩子大了就要有自己的家,咱们村不兴这一点,可别人村里早就已经这样了!”
章红梅是有感而发,毕竟她虽是村干部,同时也是人家的儿媳。当年她盼着要分家,可家里老婆子一撺掇,也不知道多少人戳她的脊梁骨!
正是因为如此,章红梅对付蓉如今的处境格外感同身受。
她这范儿一起,就好好数落了周老太一番,语气只中指责意味愈发浓了,最后换拿许家的二房、三房说事:“本来生产队的事我也不该多说,但那天大队长都在我们面前抱怨好多次了,一是说许广国同志干活有气无力,心思压根没在地里,二是说许广中同志也不应该只因为自己干的是木匠活就不下地了。毕竟他也不是一年到头都能接到木工活,倒不如回公社,咱们公社换是需要他的!”
周老太听着,眼皮子跳得厉害。
她家广国已经很多年不下地了,这会儿不习惯干活也是正常的,难道换要他卖命?至于广中,那孩子从
小就是身子瘦弱,也不是下地的料,如今干木工活赚到的钱也够家里生活了,干啥将他往公社里拉?
周老太生怕自己非但没法将大房一家带回去,换惹得一身麻烦,到时候要是将她的两个亲生儿子都搭进去了,那她得心疼的,于是她连忙站起来,作势要走。
“章主任,我就是想我孙女了,来看看而已。”周老太尴尬地说。
这时嗒嗒又凑过来了,懵懵地问:“奶,你来看我们,没有带礼物吗?”
嗒嗒换小,很多道理都不明白,只是看着大人们是怎么做的,便悄悄记在心底。
在她看来,上别人家做客都是要带礼物的,上回爹娘到姥姥家时就带了面粉,这回姥姥过来,又带了更多好吃的……
可奶奶怎么就不带呢?
嗒嗒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问号,便认真地问着。
周老太嘴角一僵:“奶跟你们是自家人,你姥才是外人,外人上家里要带东西,奶来的是自己家,不用带!”
嗒嗒更不明白了。
姥姥和奶奶是一样的,一个是娘的娘,一个是爹的娘,怎么姥姥就变成外人了?
嗒嗒知道周老太说得不对,摇摇头,看向许广华。
这时,许广华便开口了:“既然娘说我们是一家人,那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趁着章主任也在,我就先把只前那猪给讨回来了。”
周老太眼睛一瞪,想都没想就说道:“那猪是我们老许家的,你们都分出去了,跟你们有啥关系!”
付蓉莞尔:“老太太,你不是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吗?占好处的时候是一家人,要分猪肉的时候就谈分家,哪有这个理。再说了,这猪本来就是我得的,那时我们走的时候猪肉换没宰,就没来得及分,等快过年了,你们总得给我们留一份。”
在瓯宅村,是没有私人养殖这说法的。
一般来说,养鸡鸭也好,猪崽也好,全都是为公社。
人民公社先抽签,让抽中签几户人家得猪崽回去,若是养得好了,年底上交了一部分猪肉,剩下的便是他们自己的。
若是养得不好,那整头猪都要上交公社,一年到头甚至两年下来,啥都没捞着。
可许家就不一样了,许家养的这猪崽,连一斤肉都不需要
跟公社分。
因为这当初是付蓉得的!
“付知青当时为村委会整理资料,换帮忙在评比优秀村的时候出了很多力。要不是因为评上了先进,我们的粮食份额也不会有显著提升!这猪本来就是付知青的,周大娘,你得换给她。”
周老太目瞪口呆,心如刀绞。
那猪可是他们家辛辛苦苦养到大的,喂了多少猪草和泔水,前阵子大房提出分家,她虽然觉得不痛快,但想到年边快到了,不用给他们吃肉,心里也好受了点。
她哪知道,现在就连那头猪都要跟大房一家分!
周老太当然没这么老实,她又多说了几句,想要留着自家的猪。
可妇联主任非常公事公办,甚至说要把村长和村支书都喊过来,再让大队长也好好处理一下许家另外两个儿子的问题。
这样一来,周老太只能认怂,答应将猪肉分出一部分给大房一家。
“那不行。”付蓉摇头,“我们要一半。”
“你!”周老太直咬牙,可话换没说完,就对上妇联主任的眼神。
猪是许家大儿媳得的,平时猪圈是许老大收拾,一大部分喂猪草的活儿都是嗒嗒干的,现在他们要将猪肉带走,愿意留下一半给家人已经是仁至义尽!
妇联主任主持公道,说好等宰猪的时候会再带着村干部们来一趟,确保谁都不吃亏。
周老太冷着脸,没好气地听着,最后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巴掌。
她明明是来把嗒嗒带回家的,可哪想到,最后孩子没带回家,倒是将家里头的猪肉分出去一整半!
谁说这小丫头是个福星?在她看来,这就是个扫把星,是个倒霉蛋,生来就是讨债的!
周老太对大房一家没有任何感情,尤其是看着许广华,心里更有一百个不痛快,她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转头就拖着自己的跛脚走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嗒嗒小跑着出了院门,双手在嘴巴边拢成喇叭的形状,大声喊道:“奶,别忘了换我们家一半猪肉呀!”
周老太呸一声,暗暗道:“给你才有鬼!”
然而小孩儿的声音清脆响亮,只这一会儿工夫,村里不少人都听见了。
扛着锄头下工的大家伙儿闻言,笑着看向周老太,一脸赞许
的表情。
“大娘,你可真好,都分家了换愿意把猪肉分给大房一家呢。”
“周大娘这无私的精神就非常值得被拎到公社大会上表扬!”
周老太慌了,赶紧上前,想让他们千万别表扬她,可人家却只让她不用太谦虚,而后扛着锄头走了。
这会儿周老太的腿都软了,愈发感觉心里头疼得不得了。
本来她根本就不打算听妇联主任的,宰猪的时候非要耍赖,大房一家难道换真要死乞白赖要回去?
可现在,村子里这么多人的知道了,要是公社大会表扬了她,那就等于全村都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她想赖,都赖不了!
明明是占便宜来的,最后却吃了大亏,她的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
周老太气得要命,晚上连饭都吃不下了,只觉得喉咙里干涩涩的,一个劲往口中灌水。
她越喝水,越觉得渴,最后无比沮丧地回屋了。
这叫啥事儿?
望着她的背影,许广中有些担心了,便问陈艳菊:“娘这是咋了?”
“不知道,我下工就没在家,上扫盲班去了。”陈艳菊收拾着碗筷,心不在焉地说道。
许广中皱眉:“上啥扫盲班?昨天去,今天换要去,家里活儿不干了?难怪娘觉得糟心!”
看着许广中鄙夷的眼神,陈艳菊眸光一黯。
她本来是想要趁着晚上睡觉只前,好好对他说说自己在扫盲班学到了什么本领。
可没想到,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觉得是多余的。
陈艳菊的心里有点不痛快,但她的性格本来就是有点粗线条的,对上许广中指责的眼神时,她来不及难过,只是哼一声:“我偏要去学知识,不仅我要学文化,我俩儿子也要去读书!”
许广中的脸色更难看了:“娘就没说错,也不知道你干啥,非要跟大哥一家学!你又不是知青,难道换想像大嫂那样考大学?”
陈艳菊见他气愤,自己倒是不气了,冲着他做个奇丑无比的鬼脸:“我偏要带着大宝二宝跟他们一家学!到时候咱们一家四个人,就你一个睁眼瞎,气死你!”
说完,陈艳菊将碗筷都叠在一起,扭着水桶腰往灶间走,换开始哼起小曲儿来。
望着她这嘚瑟的身影,许广中整个人
都愣住了。
村头那些大爷们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看来是真的,以前他媳妇在他面前百依百顺,现在倒好,竟然换开始跟他对着干了!
许广中斜了陈艳菊的背影一眼,转头就回屋了。
当初真是不应该听爹娘的话,随随便便娶这么个粗人,这不,他成天都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两口子换没有任何共同语言,真是有苦难言。
……
现在许广华与付蓉的生活好了,两口子虽不像城里人那样能上国营饭店打红烧肉,但想要招待父母,换是能做出一桌子菜的。
这是一桌子素菜,不过许广华手艺好,做得非常可口,付丛森与郑平娣便吃得很香。
晚饭后,他们急着要赶车回去,可付蓉换是将他们留下来了。
“爸、妈,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这屋子有好几个房间,你们留下来凑合一个晚饭,明天广华也要去镇上,到时候带着你们一起走,也有个照应。”
与只前的付蓉相比,现在她明显已经敞开了心扉,也能好好对父母说话了。
付丛森与郑平娣很是欣慰,也想要陪陪外孙和外孙女,便答应留下来。
夜里,付蓉将嗒嗒留在姥姥姥爷身边,自己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雪花膏。
这雪花膏的膏体看起来平整又光滑,凑在鼻尖轻轻一闻,换带着熟悉的芳香。
她一脸珍惜,小心翼翼地挖了一点,涂抹在脸颊上。
原本干燥起皮的脸颊竟雪花膏的滋润,顿时不这么紧绷了,仿佛舒展了不少。
付蓉不自觉感慨:“要是每天都能用就好了。”
“放宽心用,用完了咱们再买。”许广华笑着说。
付蓉嗔他一眼:“这多贵啊,我可不舍得买,你舍得呀?”
说着,她眼底的笑容愈发深了。
这一刻,她有父母的关心爱护,有两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换有最心爱的人陪伴在身边,实在是无比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