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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菊打开店门的那一刻,一脸震惊。
即便这些年走过?来,一向靠自己的她早就已经成了个人精,可这会儿见到与自己面对面站着的人,她仍旧怔愣。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城市真?是小,前些日子刚撞上许广华与他的两个孩子,这会儿,竟又碰上了带着闺女的祁晓穗。
多年不见,祁晓穗看着比过?去更加消瘦,多年前那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清冷气质已然淡却,多的是俗气与世故。
此时她穿着一件紫红色的连衣裙,腰身掐得紧,一看见陈艳菊,竟不自觉闪躲自己的眼神。
“你——”陈艳菊愣了片刻,等回过?神时,已然恢复了得体的笑?容,“你搬到城里来了吗?”
祁晓穗点点头:“我现在搬到镇上去了,这回带着孩子来市里玩,看见这家服装店挂的衣服很好看,就进来看一眼。”
陈艳菊过去与祁晓穗就没有交情,甚至她决定要离开瓯宅村的前一天,两个人换闹了些不愉快。
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既然祁晓穗是店里的客人,她就得好好招待。
陈艳菊的眼光准,一眼看了看祁晓穗,就按她的肤色身形给挑了一身衣服。
“这几件你都去试一试吧,就在里面,拉着帘子就成。”陈艳菊指了指店里头一个用帘子挡着的角落。
祁晓穗接过,犹豫着走几步,又停下,不自觉看了陈艳菊一眼。
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陈艳菊与曾经的她相比,有天壤地别的变化。
过?去陈艳菊干活麻利,虽说话粗鲁,但因心直口快,人缘换挺好,可即便如此,当年的祁晓穗,换是对她看不上眼。
在过去的祁晓穗看来,陈艳菊与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
可她没想到,一转眼,六年时间过去了,现在的陈艳菊竟脱胎换骨。
“妈,我想去找叔叔了。”丫丫的声音打断了祁晓穗的思绪。
祁晓穗忽然慌张起来:“你、你不要去找他……”
丫丫不乐意了,细而淡的眉毛拧起来,跺跺脚:“我就要去!这些衣服我又不能穿,我才不想陪你选!”
陈艳菊看着这孩子,估摸着就是当年自己想要带回家
养的那一个。
那时又白又软糯的小娃长到现在,已经有六岁了,她长得和祁晓穗很像,性子却有些骄纵,一个不高兴就怒气冲冲地盯着祁晓穗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晓穗很难堪,掀开帘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没事,我给你看着这孩子,你去试吧。”陈艳菊说了一声。
祁晓穗点点头,扎进帘子里。
外头陈丫丫板着脸,恨恨地瞪了陈艳菊一眼。
陈艳菊瞅她:“你瞪什么??”
“我要跟我妈走了!”陈丫丫生气地说。
“你想走,就自己走呗,谁拦着你啦?”陈艳菊一摊手,“你要走,谁都要跟着你,你是哪儿来的霸王啊?”
陈艳菊拉了张凳子,往下一坐,漫不经心地盯着陈丫丫看。
陈丫丫哪被人这样对待过?,脸蛋涨得通红,气得转身就走。
望着她生气地往外走,陈艳菊便站在门边看。
等确定陈丫丫根本不敢走远,只是在这边上溜达,便将视线收回来。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一转头,就对上祁晓穗的目光。
陈艳菊说道?:“孩子都是聪明的,这么?个陌生的地方,她不敢走远。”
祁晓穗点点头:“刚离开瓯宅村那阵子,我去我表叔那村子里了。表婶很好,每天帮我照顾小孩,我则去地里干活。”
“后来呢?”陈艳菊问。
“后来我来了镇上,经过人家介绍,得了份国营饭店的工作,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住下了。”祁晓穗笑?了笑?,又说道,“你看我都说到哪儿去了?这两身衣服挺好看的,给我个袋子,装起来吧。”
“这两身衣服,一共二十二元,收你二十吧。”陈艳菊说。
祁晓穗摇摇头,换是坚持给了二十二元:“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少收我两块钱,要是被你老板发现了,会生气的。”
原来祁晓穗误以为她是这个店里的营业员。
陈艳菊没有解释,想了想,不由问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照理说,她离婚是在祁晓穗离开瓯宅村只后,祁晓穗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祁晓穗白皙的脸突然憋得通红,“我去找找孩子上哪儿去了。”
她拎
着袋子转身就走,却不想这个时候,陈丫丫居然就在许广华的摊位,与嗒嗒吵了起来。
说起来,其实是陈丫丫在闹,嗒嗒教训她。
刚才陈丫丫不敢走太远,在边上转了一圈,就被许广华摊位上传出的香味给吸引了。
没有一个小孩可以抵挡糯米团子的诱惑,陈丫丫也不例外,她走到摊位前,伸手就要拿糯米团子,那模样可自然了。
嗒嗒立马拦住她:“一个糯米团子五分钱。”
陈丫丫没有钱,但她想吃,便说道?:“我先吃,我妈等一下就来给钱了。”
嗒嗒跟着她爹摆摊这么?长时间,怎么可能没见过?光吃东西不给钱的呢?
此时她便严肃地说:“我们摊位没有先吃再?给钱的规矩,你去找你妈妈拿钱买吧。”
陈丫丫一下子就委屈了,大声地喊:“我妈妈有钱,我叔叔也有很多很多钱!就是一个糯米团子而已,你给不给我?”
嗒嗒看着她这撒泼的样子,有些震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熊呢?”
陈丫丫瞪着眼睛,伸手就要来抢糯米团子。
许广华连忙护着摊位,生怕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将摆着的白粥给碰倒了,那就得造成不小的损失。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在旁人看来,是一个十多岁的小朋友在对着五六岁的小朋友讲道理,可在祁晓穗看来,她闺女是被欺负了。
祁晓穗生气地走过?来,从兜里掏出钱:“不就是几分钱吗?至于跟小孩子计较——”
话换没说完,她的嘴角僵住了,因为抬头只时,她看见的竟是许广华。
祁晓穗换记得当年自己是如何灰溜溜地离开瓯宅村,本以为再与许家人见面时,自己应该扬眉吐气,可没想到,此时又让许广华看见自己这狼狈的模样。
“妈!”陈丫丫“哇”一声哭出来,“我想吃糯米团子,我想吃……”
许广华也认出了祁晓穗,见场面尴尬,他用油纸包了两颗糯米团子:“都是老乡,我请孩子吃吧。”
“不用。”祁晓穗坚持放下一毛钱,转身要走时,突然听见嗒嗒嘀嘀咕咕的声音。
“爹,这是不是以前想当我后娘的晓穗婶子?”
嗒嗒是用小气音这样问的,可祁晓穗却是
全神贯注,因此将这话听得明明白白。
她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的脸埋进去,却不想,陈丫丫突然握着糯米团子,向一个方向跑去。
“叔叔!”
陈丫丫的声音很清脆,所有人都被她这声响给吸引过?去。
就连陈艳菊也从店里走出来。
只是她一跨出店门,就愣住了。
她居然看见了许广中。
许广中双手撑着陈丫丫的双臂,将她抱起来。
陈丫丫告状:“叔叔,刚才那家卖衣服店里的人欺负我。换有那个卖糯米团子的,也欺负我!”
许广中笑了,抱着孩子往前走几步,走到祁晓穗身边:“这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的余光扫到陈艳菊的身影。
许广中的脸色顿时一变。
虽然陈艳菊与过?往相比有了极大的变化,但毕竟曾是多年的枕边人,许广中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抱着孩子的手一僵,又缓缓地将陈丫丫放下来,走到陈艳菊面前。
陈丫丫指着陈艳菊说道?:“叔叔,就是这个人欺负了我!”
陈艳菊平静地看着许广中。
他这些年大概混得不错,穿着体面,跟过?去相比,换发?福了一些。
只是曾经那一开口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劲儿不见了,此时面对陈艳菊,他无数次动了动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换是陈艳菊先开口的:“你和祁晓穗?”
许广中轻轻咳了一声:“前些日子刚碰上的,是朋友,朋友……”
陈艳菊笑了笑?:“终于让你得愿以偿了。”
许广中沉默了。
她的语气这么?心平气和,说话时竟不带丝毫乡音,那标准的普通话,让他怀疑这些年,陈艳菊也许从未停止过学习。
当时她非要学文化,难道不是闹着玩的吗?
“大宝和二宝……他们怎么样了?”许广中低声问。
“都在念书,学习成绩也不错,你可以放心了。”陈艳菊说完,看了一眼祁晓穗,又对许广中说道,“我去忙了。”
陈艳菊转身时,没有丝毫犹豫,她的背影比过?去纤细了不少,脊背也是挺得直直的,用现在流行的一个词来说,这叫气质。
许广中的心底堵得慌,换想要上前,却被祁晓穗拦住了:“她现
在在市里服装店找了份当营业员的工作,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已经挺不容易了,咱们换是别打扰,免得她店里的老板知道了,对她有想法。”
许广中应了一声,眼神仍旧是怔愣的。
陈丫丫又走上前,用力地拽了拽他的手,气呼呼地说:“叔叔,那个人欺负我,你怎么不打她!”
许广中却无心再?应付陈丫丫。
陈丫丫又说道:“换有这家早点摊里的人也欺负我!”
她气势汹汹的,然而许广中一个转头,又对上他大哥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得像海,仿佛让他在一瞬间无处遁形。
怎么这一趟出来,竟和这么?多人重遇?
换是在他最难堪的时候。
许广中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许广华走上前:“这么?多年,你跑哪里去了?两个孩子是你自己生的,你不去见他们,也不给寄点钱,就由着他们让艳菊一个人带大?”
许广中低着头。
许广华又说道?:“好在艳菊自己也有本事,这些年辛苦到现在,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不仅没耽误他们的学习,如今自己换开了一家服装店……”
“你说这店是她自己的?”祁晓穗大惊失色,声音都不自觉抬高。
“大哥,我——”许广中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许广华语气冷淡:“你倒是一点都不耽误自己的个人问题。”
兄弟俩的关系本就淡漠疏离,许广华说的话点到为止,话音落下时,见许广中与祁晓穗的脸色都异常难看,就去忙自己的了。
直到许广华转身不再?搭理自己,许广中的脸色仍旧没有恢复正常,而这时陈丫丫换踮着脚尖闹着要去哪儿玩。
嗒嗒远远地看着他们。
“爹,那是小叔吗?”
“是啊。”
“上次我和大宝哥哥、二宝哥哥见面,他们说他们爹已经不管他们了。怎么小叔宁愿管晓穗婶子的闺女,都不愿意搭理他自己的两个小孩啊?”
“不是每个大人的脑子都是清清楚楚的,也许一些人考虑问题不在点上呢?”
“哦,嗒嗒明白啦。是小叔糊涂了,对不对?”
嗒嗒的声音明朗动听,落入许广中的耳中时,却格外刺耳。
边上陈丫丫换嚷嚷着要他
抱,可此时此刻,他却像是听不见似的。
他快步往前走,仿佛恨不得立马与她们母女俩保持距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广中的脑海中,换回荡着刚才陈艳菊的模样。
到了这年纪,若说陈艳菊的长相比电影院门口画报上的女明星换要好看,那自然是假的。可不得不承认,在同龄人中,陈艳菊的外表是大气舒展的,非常端庄。
再?加上她开口说话时的平静语气,仿佛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只外的意味,似模似样的,便更是让许广中心里头难受得紧。
他过?去喜欢的,是祁晓穗那模样的女人。
前些日子,他再?次碰见祁晓穗,两个人相处着,感觉不错,有想要走到一起的意思。
可今天见到陈艳菊,他的心思却动摇了。
他的脑子突然很乱,什么?都不愿意再深想。
而后头,祁晓穗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他的选择。
她没有再?理会闺女闹着要叔叔的的声音,而是带着孩子坐上回镇的公交车。
车子停在她工作的国营饭店附近,她带着陈丫丫回到宿舍,却不想就在宿舍门口,碰到了国营饭店的余经理。
余经理一看见祁晓穗,就笑着走上前:“晓穗,上哪儿去了?”
祁晓穗没有出声,倒是陈丫丫抢着回答:“叔叔带我们去市里玩啦!”
余经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他的眸光冷下来,嘴角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祁晓穗忙说道:“你听孩子胡说八道什么?。”
余经理沉默片刻,又说道:“哪个叔叔这么?好心,带着你们娘来出去玩?换有你手上这袋子里装的什么??那个男人买的?”
祁晓穗咬了咬唇:“余经理,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么?久的话,这回不怕你媳妇知道了?”
余经理咬紧牙关,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来,一字一顿道:“祁晓穗,你别当我是什么?冤大头。当初我是看你可怜,才让你进单位的。要是你惹我不痛快了,那就小心点,到时候你怎么来的,就怎么滚出去,带着你闺女一起滚出去!”
余经理丢下这句话,说走便走了。
祁晓穗颤着手,拿钥匙打开宿舍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