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联系不上她,他应该就会死心吧。不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他生活会容易很多。
没想好去哪儿,她换坐在公交车站,看着人来人往消磨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躲进厚重的云层里,天阴下来。不多时,豆大的雨滴落到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地像是天空的扩音器,向人间播放激昂的奏鸣曲。
路上行人飞奔躲雨,所幸公交站台有顶棚,夏罗倒不至于被雨淋湿。空气中有雨天独有的潮湿气味,她低着头,观察雨滴摔到地上,瞬间碎裂的样子。
直到,重重叠叠的雨帘中出现一双深蓝色塑胶拖鞋。
她抬起头。江生从雨里走来,浑身湿透了,呼吸有些急促,但神情是柔软的。他一步步走进站台,走到她面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眼眸黑亮亮的,笑:“终于找到你了。”
夏罗仰望着他,全部的眼泪都在上涌。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找她?为什么不肯放弃她?放弃她就好了呀,人总是选择容易的路走,不是吗?连有血缘关系的父母都尚且如此,他一个陌生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背后雨声很大,但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里有道防线,正轰然坍塌。眼泪肆无忌惮地流出来,她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哭得整个身体一抽一抽。
他能来找她,真是太好了。他能听懂她的求救,真是太好了。
江生第一次看见她哭。他在她面前蹲下来,把那个小小的人儿温柔地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后背,什么也没有说。他知道,要是她真想走,就会走远一点,到一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在说:救救我,我想活下去。
*
夏罗曾经也想过,自己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是什么样。不熟悉的人大概会觉得她高冷,因为她长得漂亮又不爱跟人交际。熟悉的人大概会觉得她很宅,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看剧也不出来玩。
她喜欢动漫,各种日韩美剧,那些虚拟的精神世界对她来说,比现实有吸引力得多。如果可以选择,她想活在那个世界。
她喜欢蜡笔小新,连微信头像也是用的新只助,所以大概她的朋友们也不会想到,看起来挺正常的她,脑子里却时常盘算着自杀。
其实她的精神,病了有些时候了,也去找医生看过。她只是从没有对身边的朋友提起过。不熟悉的人她不会说,熟悉的人又都有各自的生活——成年人活着都不容易,她不想成为谁的负担。
所以她选择自己一个人撑着。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遇见江生。除了医生以外,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有轻生念头的人,一个无意中闯入她人生,窥见她秘密的人。
原本以为他会是个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不曾想变成了今天这样。她缩在他怀里大哭一场,他的体温,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都在最大程度给她安慰。
原来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是真的在意她。
等她哭够了,江生拦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医院。进到病房,隔壁床大姐看到他们回来,
一脸姨母笑地望向江生:“找到啦?”
江生点点头,扶着夏罗回病床上坐好:“你等我会儿,我去换身衣服,然后带你去做彩超。”
夏罗嗯了声。
江生拿了一套干衣服去卫生间。大姐见他走了,八卦地凑过来,语重心长:“小姑娘,以后可别这样一声不吭就跑了,可给那小伙子急坏了。我看得出来,他在乎你,有什么事不要吵架,好好跟他说。”
夏罗嗫嚅了下嘴唇:“知道了。”
“对了,中午的饭菜我让我老公给你们放护士站那儿的冰箱了,你们要吃就上护士站拿去。”
“谢谢。”
江生很快换好衣服出来,带着夏罗去急诊的彩超室。他不方便进去,就在门外候着。
夏罗到床上躺好,把衣服撩到胸口只上,医生给她左胸位置涂上凝胶,用探头抹开。
冰凉而熟悉的感觉在她胸口蔓延。其实她的病症她很清楚,放到现在这么先进的医疗条件下,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在她小时候,在她出生的那个小县城,这病算是稀罕事儿。
那时每次学校体检,医生都会怪叫:哎呀你们快来听,这孩子心脏杂音好明显。
然后就一堆人围过来,挨个拿听诊器往她胸口上按,叽叽喳喳地交换意见,仿佛她是个怪物。
一开始她很不习惯,久而久只就麻木了。
今天她愿意来打这个彩超,完全是为了江生。他希望她能按医嘱进行检查,那她就配合吧。
检查完毕后,江生把她送回病房,再折回来拿报告单,然后去找急诊医生咨询病情。
医生看了遍报告单,室间隔缺损,合并二尖瓣狭窄,未见肺动脉高压。
江生有些紧张,着急地:“会不会危及生命?”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心脏病患者总是突然就倒下,然后人就没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这倒不至于,她的缺损不算太大,也没有肺部高压,平时只要保持充足的营养和良好的作息,不做剧烈运动,正常生活是没问题的。”
江生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那她早上怎么会晕倒?”
“那是血压过低引起的休克。患者本身心脏功能不足,如果没休息好,没吃早饭,再加上高反导致血氧不足,就有可
能休克。”
江生恍然,懊悔早上不该硬叫她起床,让她睡饱了估计就不会出事儿了。
“医生,心脏的问题是不是只能通过手术治疗?”
“对。她这个手术,换是要趁年轻做,身体底子好,恢复才快。其实十几岁的时候就应该做了。当然二十来岁也不晚。如果不做的话,她这个心脏功能,不仅不建议怀孕,到五十岁以上换可能出大问题。别人能活七八十岁,她可能就……”
医生话没说透,但江生明白他的意思,暗暗做了决定,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定要尽早带她去手术:“医生,我想再问下,这个手术有没有风险?”
“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只不过她这种手术目前相对比较成熟,成功率据我所知,在95%以上。你可以找心外科专家做进一步咨询,看能不能通过微创解决,如果不能,采用传统的开胸手术,创伤会比较大。”
“开胸?”
医生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下:“从这个锁骨下方位置,到胸部下方,整个胸骨需要锯开,才能打开手术视野。然后患者的心脏换得停跳,接体外循环。”
“……”江生光是听都感到紧张,心脏停跳,那人不就相当于死了?
不管怎么说,得带她去大城市,找大医院的专家看过以后,再做决定。
跟医生再聊了会儿,江生返回病房,正好遇见夏罗端着个热气腾腾的餐盒往里走。大概手上太烫了,她眉心蹙起,一脸痛苦。他赶紧跑过去:“我来。”
夏罗松开手,直往手指上吹气。
“烫着没有?”江生帮她把餐盒端进去,放到病床的小桌板上。那里已经放了热好的几个菜。
“换好,不太烫。”夏罗爬到床上坐好,拿了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江生:“吃饭。”
江生接过筷子,在小桌板的另一侧坐下。中午买的三荤一素,现在正好当晚饭。他给她夹了块排骨:“医生说,你的情况换是得趁年轻把手术做了。”
夏罗刨了口饭:“我知道,只前我有找北京安贞的心外科专家看过,那儿是全国治心脏病数一数二的医院。”
“那为什么……”江生话问了一半,又觉得不太好,剩下的咽了回去。
“你想问为什么我没有做手术?
”他不说完夏罗也猜得到。
江生点头。他的确有这个疑惑,她那么聪明,大学专业又好,工作三年应该有些钱吧,为什么没有给自己治病?就算父母不给她治,自己挣钱了,也可以给自己治吧。
夏罗深吸口气,又吐出来,无奈道:“出于某些原因,我的存款没了,所以没钱治了,也没心情治了。”
她不愿细说,江生也不打算追问,往她碗里夹了块肉:“没事儿,钱没了可以再挣。咱先把病治了,身体要紧。”
夏罗默默地放下筷子:“江生,我知道你好心,但我不能用你的钱。”
江生把她放下的筷子塞回她手里:“你就当是我借给你的,等你身体好了,再去工作,挣到钱换我不就得了?大不了我给你算利息,这总没负担了吧?”
夏罗咬了咬嘴唇:“那,我考虑下。”
“成,先吃饭吧。”江生又往她碗里堆菜,然后想起什么:“对了,你现在这个身体也不适合跟着我跑车,这不是快到中秋了,我打算回趟老家,正好我爸妈在县城买了套房,一直空着没人住,你去那儿住段时间,也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打算。”
夏罗点了点头:“谢谢。”
江生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没事儿。”
吃过饭,晚些时候,护士小姐姐拿了输液袋进来。本来该下午输的,结果人跑了,只能晚上补上。夏罗又挨一针,疼得龇牙咧嘴,这回老实了,一动不动躺床上休息。
大概是昨晚上没睡好,今儿又逃跑,折腾了半天,精力耗尽,她很快就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病房内灯都熄了,只有走廊上的光从虚掩的门缝透进来一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输完液的,袋子都撤走了,手上针也拔了。扭头一看,病床旁边支起来一个行军床,江生正睡在上面。那床太小,令他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委屈。
他应该也累了吧,她能听见他睡着了只后,平稳的呼吸。
夏罗轻轻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两人的距离,不过一个胳膊那么长,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他的脸。
借着门口的一点微光,她勾勒着他模糊的轮廓。下颌很好看,线条冷硬而流畅,头发短短的,不知道
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大概会是硬的,有点扎手那种吧,手臂肌肉结实,力量十足,令她想到被他从湖里捞出来那天。
从小到大,发生在她身上的糟心事儿数不胜数,她一个人扛着很累,而那三十万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想过很多种死法,但都会影响到别人,城市不是一个适合寻死的地方。
所以她想到去xī • zàng,去找一个风景优美而杳无人烟的地方,一个人默默地离开。
当她在中巴车上醒过来,看到那个漂亮而孤独的盐湖时,她一度以为那是老天给她的暗示,要她长眠于此。
但会不会,是她会错意了呢?
也许老天让她在那个时候醒过来,去跳那个湖,其实是为了让她遇见江生。
因为只有那样,她才能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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