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蒲郁出声。
吴祖清吸了一口烟,偏头往旁边呼出烟雾,“你讲。”
“我可以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可以。”
蒲郁扯吴祖清的袖子,好像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已成习惯,“我不知道……我昏过去了,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怎么会。”吴祖清抚摸她的头发,“你帮二哥做了一件大事。”
“真的吗?”
“嗯,你想回家吗?”
蒲郁点头,又觉吴祖清话里有话,问:“不能回家对吗?”
“能,但你要讲对的话。”吴祖清解释道,“从饭店出来的时候,有人看见我和你上了车,但司机死了。”
枝头雀声唤醒清晨,蒲郁起晚了。施如令与她一同出门,诧异道:“你在张记通宵了么?我等你等得都睡着了,你回来也没发觉。”
吴家的车没有如往常一样等在楼下,吴蓓蒂站在楼梯口,一见施如令便说:“二哥留了个口信,说是车子出问题还是怎么的,反正我们今天得搭电车去学校了。”
“好呀,蓓蒂小姐难得体会一下我们凡人的生活嘛。”施如令轻快地迎上去,挽住吴蓓蒂的手臂。
“什么啊,见缝插针地骂我!”
“我可没有。”
蒲郁送她们去车站,她们还不知道昨晚的事,谈论春光。
靴子踢起长裙后摆,辫子轻晃,确言春光无限好。
电车开走之后,报童的吆喝声渐近,“看咯!礼查饭店大事件,惊骇沪上!”
蒲郁买了好几份报纸,从头至尾几乎全是关于礼查饭店与冯家的闹剧,丝毫不见火车站枪声的影儿。
似乎昨晚的事只是一场噩梦。
到张记时,蒲郁感觉到制衣间的气氛不同往常,工人们闷头做事,都不看她的眼睛。
蒲郁小心翼翼地上楼,在拐角远远看到账房里的师父,还有两位巡捕。
张裁缝招手让她近前,“昨天去哪里了?”
“找阿令。”蒲郁紧张得咬到舌头。
“那我要问问阿令,有什么事能让你讲都不讲一声就走。”
“……师父,我撒谎了。”蒲郁扑通跪地。
张裁缝从椅子上起身,手持三英尺长的木尺,一下打在桌角上,“反了你!莲生不省事就罢了,你也拎不清了,帮着做这样的糊涂事!”
“不是的,师父,我只是不想惊动师父。”
又一尺打下来,这次弹到她手臂上,稍稍吃痛。张裁缝没想到会打到她,愣了一下,可还生着气,不好说关切的话。
蒲郁看师父不说话了,以为师父等自己解释,便快言快语道:“若师哥他们没走成,我不是把冯四小姐的秘密捅出来了吗?师父从前教导,我们要保守客人的秘密……”
张裁缝吹胡子瞪眼,“倒是我的错了!”
“是小郁的错,请师父责罚!”蒲郁伏跪下去,身体微微颤抖着,像是做了好了挨打的准备。
“多的是要责罚你的。”张裁缝哼气,转而对巡捕们道,“两位长官,我们这儿楼上楼下听得见,有什么话请尽快问,劳烦了。”
这一出“师父打徒弟”教巡捕们看得尴尬,也插不上话。总算到他们说话的时候了,其中一位别小队干部徽章的人请张裁缝出去,关上门摆架子。
“你昨天去礼查饭店,是为何事?”
蒲郁低眉敛目,“这……二位长官,方才你们应该听见了,是为了我师哥……难以启齿的事。”
“什么难以启齿,同冯四小姐私奔嘛!”巡捕摸摸胡子,“这事你如何得知的?”
“小女早知师哥与冯四小姐暗通款曲,其二位有恩于我,我心底不愿将此事告知师父他们。他们看我口风紧,常让我传书信、打掩护。这次私奔……我亦是知情的。”
巡捕拍桌,“你既知晓,是否同谋?”
蒲郁怕极了似的,抖抖索索道:“我是同谋,可、可临时反悔了。我恐怕此事对师父对张记不利,前去阻拦。”
“嗯……接着说。”
“没料想在饭店碰见了吴先生——他是张记的客人,认得我与师哥。我央求他帮忙,他也觉得此事对冯四小姐不利,答应同我去阻拦。”
“你是说,酒会上有人开枪了,你们还有心去阻拦这事?”
“当时我们在楼下,冯四小姐与师哥准备走了。不知道楼上发生什么,匆忙地跟了去。结果遇上了危险,那开车的司机听到我们去火车站,十分慌张,想将吴先生与我灭口。至今我还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蒲郁话带哭腔,说到此处落下泪来,“长官,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我师哥他们,都还安好嚜?”
巡捕皱眉,“火车站的事不是你个小姑娘能过问的,你把车上的事详细叙述一下。”
“我可是会有什么麻烦?我有什么麻烦不要紧的,不能牵连了师父……”
“哎呀哎呀,哪儿这么要死要活的。我们奉命来调查,你如实说就是了。”
蒲郁把昨晚背下来话,按事先演练那样,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讲了三遍。一些细微处,等到巡捕问起,她才“想”起似的讲出。
事毕,张裁缝先前给巡捕们倒的两盏茶也见底。蒲郁送他们下楼,听见他们打趣,“别看我们调查好几处,忙的,其实是运气好咧。不像派去商会的,指不定在老爷们面前夹着尾巴,话都不知道要怎么问!”
“可不是,有够苦头吃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