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另一边车门下来的施如令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吴祖清道:“小郁的趣事。”
“我不知道的嚜?”施如令疑惑道,“小郁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蒲郁只得说:“你知道的。”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分明不是这样,施如令问:“到底是什么?”
蒲郁不答,施如令更要追问到底了。二人吵闹着往楼上跑,笑声如银铃清澈。
翌日,施如令同蒲郁一齐起早。意外的是,张宝珍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厅,没有浓妆,没有酒气。
“起来了,我买了早点,快过来吃。”张宝珍朝女孩们招手道。
女孩们对视一眼,迟疑地去坐下。
方几上摆满了碗碟,张宝珍一边揭开瓷蛊盖子一边说:“荣记的鲜虾粥,你吃过一次不是惦记着嚜;还有这灌汤包,小郁爱吃的。”
日常三餐不及这一顿丰富,奢侈过头了。
蒲郁替施如令问:“姨妈是有话要说?”
张宝珍笑说:“嗯,你们睡得早,我难得说上话。”
施如令不悦道:“明明是你回来得太晚!”
“这段时间是有些忙。”张宝珍说,“往后还要忙一阵儿,我不能回来住了。”
施如令刚拿起勺子,听见这话将勺子一丢,“不回来住,那住哪儿?”
“你不管,每个月的生活费我会交给小郁,你们俩好好的。”
“我问你,住哪儿?”施如令一字一顿道。
张宝珍依然端着笑,“我有住处。”
“你是不是……”施如令咬牙,“是不是真的,你傍上了青帮的什么老板?”
张宝珍早料到事情会传出去似的,毫不诧异,“你听说啦,那便好说。南爷在法租界给我安置了一套公寓,我要搬到那儿去。本来想着把你们接过去,但你们读书、上工都在这边。不过,放假你们还是可以过去住的,我都和南爷商量好了。”
施如令惊得说不出话,好半晌,道:“姆妈,你怎可以当qíng • fù,还是给帮派烂人!”
“休得胡说,南爷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人物,你姆妈与他有缘,是福气。”
“什么数一数二,谁不知青帮头子叫杜月笙,管他南爷还是北爷,不过是青帮的喽啰!”
张宝珍倒不生气,以成年人面对小孩的游刃有余,道:“那我问你,你们学校除了校长,其余的先生都是喽啰?”
“先生们富有学识、教书育人,是值得敬重的,那作奸犯科的帮派烂人何以类比?你,姆妈你,”施如令急红了眼眶,“真令人失望……”
“南爷还说让我带囡囡们一齐见个面,往后好照顾你们,眼下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施如令无话可说,愣愣地站起来,拎起斜跨布包便走。
许久,张宝珍轻叹:“果真是个来讨债的小鬼。”
蒲郁象征性吃了两口粥,恭敬道:“姨妈,我吃好了。”
“收了罢。”
闲话是真,施如令在学校里的日子愈发难捱了。
原本因为出身,女中里一帮不知趣的富贵千金便瞧不起她。但她模样标致,成绩名列前茅,在学校里依然耀眼,那帮人也做不了什么。
这下有了由头,那帮人笼络其他同学们开始排挤她。
吴蓓蒂帮施如令说话,还被那帮人嘲笑近墨者黑,同住破地方当然同仇敌忾了。
餐桌上,吴蓓蒂把这些事转述给二哥听,抱怨道:“那李小曼是商会李副会长的独女,骄横极了,烘焙课上故意使坏,害阿令拿不及格。依我看,她父亲这么有权势,该把她送去中西女中才对,那才是真正的贵族学校,校友还有孙先生夫人她们姊妹呢。”
听到这儿,吴祖清才瞧了蓓蒂一眼。
她知道二哥对孙先生等革命先驱非常敬重,书房还挂着一幅孙先生的画像;这话显然有些轻佻了。她鼓了鼓腮,道:“我讲错话了。”
吴祖清说:“你讲予我听,无非是想我帮忙。”
吴蓓蒂抿笑,“什么都瞒不住二哥。”
“可你们小孩的事,要我怎么出面帮忙?”
“你不也加入了商会,同李副会长当有些交集的,找合适的时机告诉他好好管教女儿不就行了?”
吴祖清颇觉好笑,“你也知道我加入了商会?你二哥连理事不算,区区会员,怎么去指导副会长做事?”
吴蓓蒂失望道:“嘁,二哥顶不管用了。”
仿佛预言,几日后商会人事发生了变动。
此前的商会一年一度的酒会成了闹剧,冯会长迫于压力不得不辞职。
换届选举一阵风似的结束了,李副会长任会长,茂安船运的孙董事任副会长,而吴祖清因出力为闹剧收场,破格入选理事会,成为常驻理事之一。
为扫去闹剧阴霾,李会长牵头,联合金融部,准备以募捐军需物资的名义举办一场慈善赛马会。
吴祖清终于想起他定做的那套西服,这日傍晚结束公事便来到张记。
堂前无人,吴祖清掀开制衣间的门帘,正要询问,看见蒲郁抱着一堆裁好的料子下楼梯,拿给女工。蒲郁交代着细节需如何处理,模样专注,一点光落在她挺拔的鼻梁上,睫毛的浅浅的影投在眼下,竟有些迷人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