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雪寂已被高岚手中之剑硬生生压断。
这一刻,所有的动作在李厘眼中,都变成了极慢的影格。
高岚的剑刃已逼到他的眼前,他能感受到来自剑上的那股杀气,像一只狠厉的幽灵,张开双手,几欲撕裂他的身体,夺取他的生命。
这时,他的眼前忽然闪过陆敌的影子,听到他苍老豪迈的声音。
“……说是剑法,其实似剑非剑,不拘于形……”
“……必要之时,手是剑,腿是剑,心亦是剑……”
“……输赢往往不在于招式,而在于心思之争……”
千钧一发之际,李厘头脑登时一片澄明,突然发声喝道:“你姐姐并非陆敌所杀!”
高岚闻声一顿,剑刃去势便缓了一下。
就在这一缓之时,李厘抓住机会,身子一矮一滑,从高岚kua • xia闪身而过,反手一肘,打在高岚身后!
他体内已积聚陆敌数年功力,又得萧昀汐指导运用内功的心法,这一式变了样的“轻舟已过万重山”以肘使出,甫一触到高岚身躯,真气立刻自肘而发,如一柄无形之剑,狠狠刺在高岚后腰之上!
高岚闷哼一声,手中剑也拿捏不住,捂着后腰倒在地上。
这一场生死之战,是李厘胜了。
神夜来立时高呼跃起:“赢了!赢了!你赢了高岚!”站在一旁的薛悦亦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高岚被李厘击败,羞愤交加,拿起长剑就要往脖子上抹去。李厘眼疾手快,一脚踢开高岚手中长剑,这才保住了高岚的性命。
高岚自刎失败,冷哼了一声:“士可杀不可辱,你乃我世仇之徒,此生休想从我高岚嘴里听到一句佩服之辞。要杀便杀吧!”
李厘凝视着身处低位的高岚,心中却没有想象中胜利的快乐。他面对高岚蹲了下去,低声道:“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更未想过做什么劳什子堂主天王。就算让我做天下的皇帝,也换不回我父母的性命,我要这些虚名又有何用。我只求手刃杀父弑母之仇,这才情非得已夺你讲武堂。待我事成之后,定当将堂主之位奉还。夜离绝无虚言。”
高岚一怔:“……你刚才说,我姐姐并非陆敌所杀,可是真的?”
“是。”李厘将自己与陆敌的故事一字不落的告知了高岚。
高岚听完之后,眉头紧皱,看着眼前的少年面色不似作伪,但这若许年的仇恨,又岂能在一番话之间就此化解。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腰间的伤令他尚无法站直。他瞪视着李厘,喝道:“你老实说,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李厘摇头道:“我只想为父母报仇,其余不作他想。”他顿了一顿,又复道,“你我都是身负大仇之人,我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你的选择。但逝者已矣,你……”他的眼神越过眼前的高岚,望向高岚身后,“……你虽然失去了姐姐,但至少还有一个妹妹陪着你。为了她,你更应该好好活下去,不是么?”
高岚回首望去,只见高蕴蓉泪眼婆娑站在他身后,轻轻叫了一声:“哥哥,你别像姐姐一样,再轻易丢下我。”
一瞬间,高岚的心软了下来。
若我当时多想一点家人,姐姐又怎会陷入这些权争之中,枉自丢了性命?还不是因为我利欲熏心,这才误入歧途,家破人亡……
他从怀中掏出堂主令牌看了一眼,自嘲的笑了一声,将令牌扔在地上,上前搂住妹妹的肩膀紧紧的抱了一下,随即和高蕴蓉一道,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去。
李厘拾起地上长剑,追着送了上去:“高堂主,你的剑。”
高岚哼了一声:“我高某人没有这把剑,也一样活得下去。”他再不理李厘,转身同妹妹离去。
“高堂主一介武人,虽曾沉迷权斗,但仍不失一身武德。西天王后继有人,真是可喜可贺。”薛悦叹道。
神夜来也叹道:“我和他斗了这么久,没想到他这人倒也有几分好处。罢了。”她冲薛悦一笑:“你们且在这接收讲武堂吧,我去巫鸩堂看看有什么要做的。等你们结束,再来找我。”说罢也转身离去。
看着神夜来离去的背影,薛悦忽然一笑:“你猜夜来去做什么了?”
“想必是赶去给高堂主送别了吧……”李厘微笑道,“这孩子,就是嘴硬。”
“你们差不多岁数,可别当夜来是小孩子。”薛悦一笑,“你弄坏了我一柄天雪寂,该怎么赔我?”
“……大不了用……”李厘忽然脸上一红,转过身去,低声道,“大不了用这一生赔你便了。”
乍闻轻语,薛悦心中一荡,微微一笑:“罢了罢了,把堂主令牌给我,我去替你操一操心接管讲武堂,免得某人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李厘见她笑得甜美,心中也是无比喜悦,两人并肩而行,往讲武堂主厅而去。
讲武堂众人本就适应以武决胜的规则,又见高岚心甘情愿让位给李厘,便也没有几人反对,纷纷归顺。折腾了一天,二人总算是理顺了讲武堂的各路紧要。见薛悦有些疲惫,李厘忙疼惜道:“你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一下了。”
薛悦摇摇头:“我不累。咱们这一夺了锋锐营,任青眉那边很快就能听见动静。我猜想萧帮主也很快会下令让咱们撤离。咱们得抓紧时间到太玄阁之中,查一查高岚密室里的秘密。”
李厘点头同意。两人便经由讲武堂之中的主楼梯,上到第五层太玄阁之中。
二人在密室门前站定,扳开密室机关,走了进去。
这密室不过十尺大小,墙上挂着几支长明灯作为照明。密室中间设着一张香案,香案上放着一个黄铜香炉,虽室内无人,仍燃着熏香,使整个室内香雾缭绕。香雾之后的墙上挂着一柄宝剑。剑下布着一幅《颉帝登基图》,画得便是被燕金帝国掳走的颉帝年幼登基时的典礼盛景。除此之外,室内再无任何其他陈设。
薛悦在室中踱步数圈,又走到这幅图画之前打量许久,道:“这密室之中也无多少空间,若要藏什么紧要物事,定有暗格在其中。”她伸手揭开《颉帝登基图》,也未见图后的墙上有甚不同。她又仔细在室内查找数时,并未找到任何机关或者锁钥之物,于是更加不解:“……若是没有暗格机关,建造这个密室又有何用?”
李厘也走到《颉帝登基图》之前,仔细查看这幅图画。只见画中颉帝年少英朗,也不知是哪位画师所绘,虽寥寥数笔,竟颇为传神。他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关窍,正欲放下图画,忽然图上一物从他眼前略过,他心头一动,又向图上看去——只见颉帝的龙袍玉带之侧,挂着一枚紫色玉佩一样的物事。那玉佩形状颇为熟悉。他心中大震,忙从怀中掏出陆敌所给的木佩,放到图前仔细比对。
这木佩,竟和图中的玉佩,一模一样。
他忙召唤薛悦前来观看,薛悦见了也自是惊奇,便将木佩拿在手中仔细查看——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她看到木佩身上似有黑色的纹路,似乎有被烟火熏灼过的痕迹。她转头看了一眼屋内的香炉,忽然心思一动,揭开炉子,将木佩伸在炉内。
不消片刻,香炉之中冒出一股紫色烟尘。这烟尘如柱般升起,直升到天花板之上,触碰到了天花板中间的一个铜制兽头。
这兽头之形本是讲武堂的代表纹样,也算是讲武堂的一个吉祥物,起初薛悦初见之时,并未觉得有甚不妥。可当这股紫色烟尘盘旋在兽头之侧的时候,薛悦却发现了其中关窍。只听得轧轧数响,兽头的嘴已经缓缓张开,将紫烟吞入腹中。
不出片刻,《颉帝登基图》对面的墙壁缓缓打开,露出一道楼梯。楼梯又窄又长,直通向一片黑暗之中。
李厘薛悦对视一眼,分别拿起墙上长明灯,一后一前踏上楼梯,一步步向黑暗之中走去。